老头的儿子大概是出事了。
先是伯叔找老头支支吾吾说了点什么。那天伯叔当值,正碰着几个前线回来的驿夫,墙角也就听了个大概,几万士卒里这样一个地位低下的小兵,人家也不会多费口舌。
刚开始猜测可能是排挤或是受伤,老头一副轻飘飘的样子,摆摆头说不妨事,儿子已经上战多年,论年岁都能当个小头头了,不管是人际关系还是小伤小病,当是能处理得极好。
嘴上这样说,腿却跑得勤。后来多次上门拜访,伯叔开始避而不见。老头内心已经猜测到什么,嘴上不说,却迅速地消瘦下去,连着几天,我们俩都在小心翼翼的假装,假装一切正常,假装无事发生。
医者不自医,老头终是病倒了。我能做的,也只是辞掉了打杂的活儿,每天定时按照方子煎药,还有等待,等那个消息传回来。
在我倒掉的药渣快覆盖掉整块草皮时,该来的还是来了。那日我在屋里正和老头聊摆,突然就听到一声清脆的“哐当”,接着又是“哗啦哗啦”的水声,门口的水缸被打破了。
七八个带着官帽的持械大汉一个接一个挤进逼仄的房子里,屋内所有摆着的都掀翻,立着的都推倒。混乱中有人想伸手抓我,我躲避不及摔进墙角,老头勉强支棱起身子挡在我前面。
老头被带走了,走前他百般求情说我只是学徒并无亲缘,但那些人也没想让我好过,走时朝屋子放了把火。
缸已破,水难寻,好在街坊们纷纷出来提桶救火。火势稍控,我冲进去寻我的箱子,曲裾深衣已是沉渣,面具只剩下黑黑的半块。
我带着半块面具住进了二婶家。
二婶打听消息的能力一流,但听来的都不是什么好事。
开始说是老头在狱中吃了点苦头,后来身子骨挨不住就不大好了,再后来打听到缘由是老头的儿子不堪重负做了逃兵,被铁骑找到死在了乱箭下。
一向叽叽喳喳的二婶,也渐变得沉默寡言。
后来某天二婶跌跌撞撞跑进来寻我,我本以为自己大抵能接受这个早已料想到的结果。
他不过是个古人,一个对于我存在的那个时代早已死掉千年的古人,是我之前轻飘飘定性的这场看客游戏里的一个名不见经传的NPC。
他对我的过去好奇过,却在我讳莫如深后再没追问,尽管在这个时代看来我无疑是个古怪的人。
我的心境什么时候开始变化的?是他第一次嫌弃我瘦非要逼着我吃的那碗蛋羹?是他看到我穿新衣时毫不掩饰的慈爱笑意?是因为我们搬家后一切从头拥有的烟火气?
我只搬去了几个月,却已将那个遮不了阳蔽不了雨的破败偏屋,定义为了家。
这个时代好像慢慢在我心里长出了血肉。
我见到老头的时候,他薄薄一层躺在地上,毫无生气,身上满是脏污和血渍,我跪在地上抹去他脸上的污渍,像他第一次教我那样,给伤口细细包扎,最后打出一个漂亮的结。
他的样貌在我泪水中逐渐模糊。
周围邻里有几家的隐疾一直被老头照料着,这时也给身无分文的我送来了帛金,让我能给老头和老头的儿子一个体面的收尾。
我把老头葬在了九嶷山,这里挨近国界,是他离他儿子最近的地方。
郁郁青松下一大一小两个坟包紧紧贴着,我那素未谋面的兄长,铁血的青年战士,离妻别父捐躯六七年,死后一个衣冠冢都凑不起来。
两千年前射出的弩箭在此刻正中我的眉心,在我心里震鸣着叫嚣着,生活在和平年代的我第一次感受到战争的千斤沉重。
成王败寇,史书不会在战事的跌宕上费太多笔墨,后人只知纷争与胜负,却不知那寥寥几个字体背后的众生血泪。
二婶在我安葬了老头后,交给我一块玉,说是老头病倒前给她保管的。老头曾托她为我相看亲事,若事成,玉就当是他给我这个让人操心的“老姑娘”添的妆了。
那玉我看了,玉身光洁通透的在牢狱里换条命都绰绰有余啊,我握着它泣不成声。
二婶说之前四方走动,挑出了几个适龄的不错人选,但现在老头这事一出,别人家也顾忌,相看的事暂时缓缓。她让我莫操心去处,先安心住下。
我自是对嫁娶一事没有想法,但二婶家上有年迈公婆,下有嗷嗷待哺的幼孩,还有几个还未娶妻的弟侄,一直待这也不是长久之计。
牙行里的伙计偷偷给我说,最近不少流商打起了秋冬休战期偷渡去长沙国的念头。若是能过去,那边还给登名造册。在那里卖茶资衣食,与农夫业田无异,赋税还比这低上不少。
长沙国对我自然非常有吸引力。
虽然尚不知道能不能和我“熟悉”的那段年代对应上,但长沙国是我做过最多研究的地方,若是能见着活着的避夫人,感受一下她生活的雅致,再若是能学会博物馆里那套至今无人破译玩法的古代桌游博具,这趟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