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湖烟远,斜桥雨暗,正是春杪时节。
料峭春寒,野村低树,皆像凝了早露倒了浓墨一般素净,霜冻枝条伶仃,枝头却偏偏要挣破这素净,绽放鲜绿的嫩芽点点。
马蹄所踏之下,亦现出不同冬日冻土的柔软,低头仔细看去,细细的草芽冒出来,毛茸茸的一片,倒像哪织巧手织就一片毡子。
千户侍郎李春望下了马,信步由缰,跑了不到一个时辰,身上的鹤氅纱帽已沾染湿意,摸上去一片冰凉。他目视远方,冷峻面色,行至一处水塘前,眼前水塘初解霜冻,潭边的翠竹已现出些许新绿,于荒芜中呈现一派肆意勃勃生机。潭边原有宅院一座,此时已颓败,断壁残垣,凋零倾倒。
李春望神情肃穆,以撩下摆,跪下朝废舍荒院恭恭敬敬叩了三个头。
此时忽而传来数声凄厉鸟鸣,他一抬头,一只白鹭一跃冲天。
李春望立起身,又独自伫立良久。
过了一会,他闻得身后传来马蹄疾驰之声。李春望转头,却见驰马之人一前一后,前面的是此番随他巡视建昌县的随从王富忠,后面跟着的那位身着锦袍外罩青羊斗篷,却是建昌知县许怀。
王富忠见到他,立即下马行礼道:大人,许大人寻您有要事。
许怀与他有同窗之谊,正儿八级的旧交好友,跳下马后也顾不上与他客套,上前便问:春望兄,可算寻着你了,我这火急火燎的,偏你那僮仆诸多废话,只言你出来踏春,却不道你行往何处,真真岂有此理。得亏我寻思着你定是来此处缅怀,不然错过了可怎么得了。
李春望微微一笑道:是我管束太过,僮仆不敢违令而已。许怀兄寻我何事?莫非建昌县出了什么你断不了的案子?
许怀拉过他,瞥了一眼王富忠,王富忠识趣,忙退三步以外,许怀这才压低嗓音道:出了人命官司。
哦?李春望扬起眉头,死者何人,死因为何?可遣派仵作?有无嫌疑人犯?
都有都有,我做了这些年知县,这些还不晓得么?死者名为袁锦文,乃本县通仕郎之子。
李春望淡淡地道:那又如何?难不成小小一个通仕郎,还敢胁迫公堂?他不知南康一道的人命官司,本侍郎皆有监察之职么?
非也,此事有些那个难办。
如何难办?
许怀有些为难地瞥了他一眼,问:春望兄,你可记得昔日你我同窗之时,你曾提及家中长辈为你许下的那门亲事?
李春望点头道:自然记得,只是后来我家遭遇祸端灭门,那亲事便作罢了。
可我记得,当初那位小姐你颇为中意,还曾于元宵灯节赶回来,就为隔着烛龙火树远远瞧她一眼,李春望忙打断他道:许怀兄慎言,此非彼时,我少年时那点荒唐事,你就莫要再说出来打脸了,且女子闺誉非同小可,这等话若传出去岂不害人不浅?
许怀着急道:我平白毁人闺誉作甚?我待会说的还在后头呢。若非慕少艾之年你整日与我唠叨,我还记不住那小娘子是谁家的。我且问你,当年令高堂替你定下的人家,可是建昌县袁县丞之女?
李春望皱眉道:正是。
那就对了,许怀道:你可知今日惹下这人命官司的是何人?便是本县已故袁县丞之女,你那个退了亲的袁娘子啊。她现下被其叔父袁通仕抓上公堂,状告其毒蝎心肠,谋杀亲族兄!
李春望睁大眼,万年严峻的脸上终究露出几分震动。
真个是她。许怀肯定地道。
李春望沉吟片刻,即道:若是她,此案怕是有蹊跷。
有何蹊跷?
叔父状告侄女谋杀亲子,且不论闺阁女子何来胆识魄力,便是她真个能杀,那袁锦文乃成年男子,又岂是那么容易得手?且此二人乃从兄妹,袁氏嫁人后便是外姓人,何来的深仇大恨要弑杀族兄?许怀摇头叹息道:那是你不知这里头的弯弯道道,袁县丞先前的原配夫人膝下只余袁氏女一人,反倒是纳入门的妾季氏生有一子。夫人过世后,袁县丞并无续弦,待其百年之后,按我朝新法,男二女一,家产分为三分,那幼子占其二,在室女占得其一。
李春望是常年审案断案的,一听便知其中的弊病,遂问道:可是那婢生子未曾记在先夫人名下?
许怀赞许地点头道:正是,袁县丞生前原想着自己过继一个儿子,没成想病来如山倒,骤然间便撒手尘寰。因为这个,袁氏叔父袁通仕以大哥家中无子,家产无人继承为由,谓其子袁锦文入继,以期分产。
若只是分产,怕就闹不到今日这一步。李春望轻声道,即便如此,袁氏女乃原配嫡女,家产仍有其一份,她何需弑亲?于理不通。
他最后一句说得含糊,许怀却闻言知其意,摇头叹息道:我亦是这般想,可问题是,我来此之前,袁氏女已对弑亲杀人供认不讳。
李春望大惊,抬头问:什么?
许怀苦笑道:这便是我匆匆来寻你的缘故了,袁氏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