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白展堂如此失态。
他紧紧拽着我的胳膊,不肯放开,整个人肉眼可见的焦虑。我看不过眼,狠狠拍了他的膝盖。
“瞧你那出息!十年前你就跑出来了,要抓你回来早抓了,还用得着等到现在,用一朵花恐吓你?”
他伸手轻轻握住我的指尖,神色里逐渐涌出焦虑之外的沉重:“你不了解他们。葵花派最容不下的就是叛徒。我十岁那年,有一个派众试图叛逃,被人举报后抓了回来,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他的手脚全都卸了下来...从那以后我每天都在想怎么逃出去,计划了整整两年...”
随着尘封已久的回忆被唤醒,白展堂脸色愈发痛苦:“这朵葵花一般有两个意思,一是召唤本地同仁,二就是上头派达任务。不论是哪一种,只要撞见了,就绝对不会有好下场。”
葵花派戒律,只要遇见叛徒,人人可杀。唯有希望这位前帮派同僚手头还有任务要做,不急着铲除他这个其实也没有领过几回任务的小喽啰。
经白展堂介绍,葵花派作为一个地下组织,和其他□□一样,四处收养孤儿做储备军,长大了再根据天赋本领统一安排部门。白展堂轻功上天分绝佳,没等到他反应过来藏拙,早早就被上头注意,十一岁开始就让他做探子搜集情报。后来他实在受不了,找机会逃了,只是年少时这点儿阴影在心里盘旋了这么多年,一看到葵花就整个大爆发,蔫得像是一条刚挨了揍的小狗。
我心情有点儿复杂,试探道:“那,要不我托人把你带到其他地方,先躲一躲?”
白展堂垂下眼睫,苦涩地笑了一声:“算了吧,我也不想把......无辜的人牵连进来。”
“你朋友多半也是官府的人吧?一个个的,跟我这个道上混的打交道,传出去对官声不好,”白展堂提起一点精神,冲着我笑了笑,冒出来一句玩笑话,“你可是要当天下第一女捕头的人,跟我同流合污也就算了,怎么还要拉着同僚下马呢?升官要靠良性竞争,不要搞这些有的没的。”
我无语,干脆把手抽回来,觉得自己真是一腔心血白费:“什么乱七八糟的,我的朋友从来也不把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放在眼里。”
心里毕竟知道他也是好意,又锤了下他的大腿,锤得他嘶了一声,向后一仰,顺势倒在枕头上。我按捺住一通邪火,问他:“真不要我帮忙?那你要怎么办?如果真是追兵到了,你是乖乖束手就擒呢,还是先一步自我了断啊?”
“都跑了十年了,我还能没点儿经验?”陷在软绵绵的枕头里,白展堂精神有所放松,有些疲倦地按了按眼眶,“先把人引开再说。葵花派抓叛徒也有章程,也不一定见了就得不死不休。只要不是那种一心图表现向往上爬的,我跟他周旋几回,他自己嫌浪费时间,说不定就放弃抓我回去了呢?”
白展堂说着,看脸色像是先把自己给说服了,总算没那么紧绷,静静偎在枕头里,睁着眼望着屋顶想心事。我看他那架势,恐怕不愿意再多说,只好叹息一声,拍了拍他的手背:“你自己觉得能解决就行,可别半道上哭着求我帮忙。”
又看他神色恹恹,心想不如体贴一回,软下声音问他:“喂,饿不饿?中午想吃什么?我叫两个菜到你屋里?”
白展堂稍眯起眼睛,细想了想,将一只手放在心窝,拧着嗓子,柔弱地看我:“我心里难受,想喝沙葛猪骨汤。菜要拆骨肉,多加葱丝,再来个烧得透透的红烧蹄髈。酒也不好多喝,来一个甜梨酒杀杀油腻,主食的话——”
在我杀人般的目光下,白展堂默默把手揣回怀里:“——造大馒头就行,我不挑嘴儿。”
我想给他一榔锤。
人真是不能心软,我难得见白展堂发蔫儿,还是找了镇上最好的酒楼,照单给他点了饭菜,又怕他吃多了不舒坦,另外送了四样酸甜果子和一大壶普洱,叫他预备着刮油,自己却没什么胃口,去茶摊吃大碗茶,就几个小蚕豆云片糕,就算一顿饭了。
七侠镇上的茶摊,摊子张罗得挺广,里头靠着半间屋子,入口处拉了一道毡布,区分内外宾。我坐在屋内,一边吹茶碗里的碎茶叶,一边忍不住地想葵花。
白展堂说我不了解葵花派,这话不太对。如果我只是个普通的捕头,我大概也就会根据六扇门资料库的消息,相信葵花派只是个普通的地下组织。可谁叫我上头有人,六扇门不愿说得太细,我照样有别的途径打听个七七八八。
葵花正面向阳,背面趋阴,从这一点上就能看出端倪。因为葵花派并不完全是个江湖野路子,它有一半的官方血统,说得再直白一点,它就是个官方插在江湖里的地下组织。
葵花派的创建者是东厂某位督公,具体哪位已不可查,多年来一直兢兢业业,专业培养密探和杀手,默默为东厂干各种脏活。不过锦衣卫和东厂斗法多年,再加上成化年间西厂崛起,葵花派几度易主,里面的人成分之乱,不下于一锅东北大乱炖。
这也就是为什么葵花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