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纷纷循声回头,只见道对面站着一位身披月白锦袍的瘦高男子,手里正漫不经心地摇着一把折扇。
那人面白如玉,眸似桃花,瞧见众人望过来,展开折扇笑着走过来。
离几人的座位仅一步之遥时,男子顿住不动了,而是合上扇子,捏到手里高指着馄饨铺的匾额,嘴里念道:“刘记馄饨铺。”
这人举止怪异,元月难免有些诧异,便扯着杜阙的袖子倾身低声问:“这人你认识?”
她刻意压低了音量,不成想还是叫那人听到了,那人复甩开扇子,边往脸上扇风边驱身上前撩开衣摆斜坐到她身边,眨着一双含情眼道:“何止认识?我与他可是光屁股长大的交情。”
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滑稽的话来,元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看着对面黑了脸的杜阙问:“我怎么不知道你有一个光着屁股长大的友人?”
不及杜阙说话,那人咂了咂嘴,摇着头道:“女郎不知道的事多了去了,就好比女郎不晓得天底下有我这样一号玉树临风、英俊潇洒的人物。”
元月笑个不停,打心眼里觉得这人有趣。
“孙子昂,你有没完!”杜阙猛一拍桌,震得木案上的茶水飞溅。
孙瓒不以为意,摆手招呼店家过来:“给我也来一杯茶,一碗馄饨。”
店家探出半个脑袋“哎哎”答应两声,旋即端了杯茶放到孙瓒面前,然后闪回了后厨。
孙瓒握着茶杯送到嘴边浅呷了一口,颇为感叹道:“名贵的喝多了,偶尔尝尝这不知其名的倒也别有一番韵味。”
杜阙于孙瓒撞破讨元月心疼之计甚为不满,这会儿见孙瓒又百般矫情,终于忍无可忍下了逐客令:“我看你百无聊赖的想来没什么要紧事,前面就是兰亭苑,你还是收拾收拾去那儿品茶吧。”
兰亭苑乃京城有名的青楼,规模宏大,城里的纨绔子弟都爱去那儿潇洒快活。
听闻兰亭苑有一位名叫巧林的花魁,容貌自不必多说,琵琶谈得更是冠绝京城,那些膏粱们时常一掷千金只为得巧林姑娘的另眼相待,好成全他们春宵一夜的心思。
却不想巧林姑娘是个有气性的,宁死不做那供人取乐逗笑的玩物,倘若有人强逼,巧林姑娘不假思索便抽下头上的簪子抵着脖子放狠话:“除非我死了,否则休想打那些龌龊的念头!”
那以后,巧林姑娘贞烈的性格受到了京城文人名士的赞颂,皆提笔挥墨为其题诗作画,吟咏其:虽陷泥淖,却高洁不染,堪为一代烈女。
也有人看不惯巧林姑娘的清高,反驳:做了婊子还立什么贞洁牌坊?
听杜阙毫不留情拿话堵他,孙瓒假作不悦,反奚落杜阙:“是是是,您大忙人,忙得脚不沾地,忙得回回爽我的约。”
杜阙太阳穴直突突,扶额无奈道:“说吧,你凑上来胡言乱语一顿,有什么事?”
想起正事,孙瓒敛了假怒,端正坐姿:“听说今儿早上你跟高美人干仗了?”
杜阙的脸更黑了:“你从哪听来的?”
“小瞧小爷是不?我好歹也是英国公府的世子,莫说你跟高美人那点陈年旧事,就宫里那些皇子公主们私底下做了什么亏心事,只要我想知道,就没有打听不来的。”
元月脑子里的雾散开了。
英国公孙定早年同先帝一起上过征南战场,好几次凭借着自己的一腔孤勇把先帝从鬼门关前拉了回来。
南边太平以后,先帝力排众议,给了孙定“英国公”这个称号及至高无上的荣誉:国公爷的儿子封王,女儿封公主。
——这是皇帝的亲生儿子都不曾有的待遇。
而国公爷的嫡子瑞王只生了一个儿子,便是这孙瓒。
孙瓒自小受尽宠爱,要什么给什么,现今长到二十岁,意料之内地养成了说一不二的秉性。
这也就罢了,偏这孙瓒好的不学,尽挑不正经的学,日日同一帮狐朋狗友玩闹厮混,斗鸡走狗、喝酒赌钱……样样精通。把那一把年纪的国公爷气了个半死,拄着拐杖不顾全家人阻拦直冲到兰亭苑揪住孙瓒的衣领将人摁倒在地,抡起拐杖来对着他的后腿一顿痛打,生生打断一条腿。
这之后孙瓒消停了些时日,不期刚过没半年,又跟个没事人似的出来闲逛了。
元月平生最瞧不起孙瓒这样的败家子,意识到孙瓒的身份后,搬起凳子往一边挪过去,并甩过去一个鄙夷的眼神。
孙瓒原就时不时注意着她,见她作此举动,转着眼珠子忖度片刻,干笑着找补:“女郎别误会,我是没正形了点,可我对女郎的心……”
“天地可鉴”四个字未出口,右肩头搭上来一只强有力的手,捏得孙瓒生疼:“哎呦,疼疼疼,快松手……”
杜阙收了几分力道,阴恻恻道:“你的心且留给国公府那群莺莺燕燕去吧。阿月的主意,还轮不到你打。”
孙瓒吃了瘪,元月禁不住扬了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