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笔钱是方氏自愿捐助,于情于理她其实没有什么非还不可的理由。
她还记得当年得到助学金时心里多高兴,但重新审视这笔钱,孟佳突然从记忆的犄角旮旯里搜刮出一些细节。
比如,她是受赠的最后一名。
助学金按成绩确定名单,据说当时本来只有十个名额,但名次掐下来,最后两人的分数是相同的,本来老师都要投票唱票,让孟佳和另一个学生竞选这最后一个名额了,方氏却直接把两个学生都纳入名单,多给了一笔钱。
没人发现,孟佳因为学籍档案的一些问题,在受赠名单下来时,她其实都没有得到正式就读身份。
她是个很容易感到不安的人,在经济问题上尤其敏感。
亏欠会使她感到沉重,当她预想不到什么时候才能把亏欠补齐时,更会终日惶惶,整夜失眠。
那笔钱她真的有资格拿吗。
她明知道自己是旁听生,却在申请表上刻意模糊了重点。
如果方氏的审查再仔细一些,是不是就不会资助自己了。
她是不是在骗。
这几个问题,在她高二的某天,突然毫无预兆地从脑子里钻出来,痛苦很久才渐渐淡忘掉。
钱也用了,书也读了,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依然偶尔会纠结起件事,理智上她能意识到自己在钻牛角尖,可那种愧疚心虚的情绪实在折磨人。
直到重新遇见方衡。
无债一身轻。
她喜欢现在的感觉。
十一月份的日光有些萧索,回到律所时正好是午休时间。
孟佳抽了张纸,擦擦鼻涕。
“佳姐。”办公室里其他人都走了,只剩下新来的实习生小赵正要穿外套,见孟佳回来打了个招呼。
“没去食堂呀。”孟佳说。
“没有,要和朋友出去吃。”小赵拉好拉链,“看你脸都冻红了,外面是不是很冷,我好像该套个围巾?”
“冷。”孟佳点点头,“多穿。”
小赵一出门,屋里彻底安静了,孟佳捋完近期接的几件案子,发现时间还早,于是把沙发清理出来,从柜里抱个毯子盖在上面睡觉。
窗帘透光,毯子太薄,怎么睡也不舒服。
她爬起来调高了空调温度,让毯子蒙住头,重新酝酿。
好不容易有点睡意,一下子被闹钟吵醒,又睡不成了。
她把毯子裹得更紧些,硬是拖了几分钟,算时间觉得同事们快回来了,只好不情不愿地起来收拾东西。
但是更疲惫了。
贴了贴额头有些热,不好的预感在量体温时间结束后得到了证实。
门把手咔嗒一声。
“你们看看隔壁小姜,再看看你们几个,”三个同事热火朝天地边聊天边往屋里走,“都挺漂亮怎么就找不到对象!我看咱们得定个规矩,明年情人节前谁还没脱单就得请大家吃饭!”
“那一大捧花不少钱呢,她去年好像也收着了。”说话人压低声音,“你们说是不是同一个人送的呀。”
“好像不是,听说跟去年那个本来要结婚了,后来因为彩礼谈崩了。”
“啊,我说怎么还不办婚礼。”
看到孟佳在屋,其中一个姐还特意把话题递了过来,笑说:“佳佳听见没有,明年还没对象就得请吃饭了,抓紧找,要不这饭请得多不甘心!”
孟佳要死不活地朝她笑笑:“这不是着急的事儿,我认命,我请!”
手里捏着个温度计,显示三十九点四摄氏度。
感觉喉咙也开始难受了。
趁自己还没脱力,她赶忙打车到法院提交了舒馨的材料。
回家后她抱着药箱犯迷糊,一样样药盒来回翻看,好像哪个都对症,干脆胡乱吃了个名字听起来很厉害的感冒药,蒙着棉被边发汗边睡觉。
发汗这招是孟颖教的,孟佳很多年没生病了,不过小时候但凡发个热,孟颖就会陪在旁边,找个厚棉被盖在她身上,叫她侧躺着捂汗,还时不时给她灌下去一杯热水,防止她虚脱。
这办法似乎不被现代医学接受,但孟佳认为应该是有效果的,因为每当她们这么做时,无论她病成什么样,最多两晚就又能活蹦乱跳了。
现在呢。
孟佳拢了拢棉被。这个出租屋的卧室在阴面,常年照不进阳光,窗帘虽压得住缝隙透进来的风,可这房间阴冷,凉气总能从被缝钻进来。
都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可她别说自立,连自理都不那么娴熟。
生病时格外脆弱,难免生出些有的没的,悲春伤秋的感慨,她怕孟颖察觉出什么担心她,不敢找孟颖聊天,只好无聊地刷着手机,时不时上个厕所,那股汗一直就没出透过。
要说孟佳有什么过人之处,那就是娇气却又极其能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