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无课,陆逊出差告假,陆绩替自己外出买书,孙权独自一人在房内做着功课。因是夏秋之交,地热犹在,虫鸣贯耳,不由令人生出些躁意。
桌案上摆着文房用具和一叠竹书,还有母亲派人送来的瓜盘,气味酸甜清冽,甚是喜人。孙权打算等陆绩回来再邀他同食。
忽然,眼前映出一个黑影来,孙权头也不抬地扑到案上,果不其然,听得耳边炸开妹妹的大嗓门:“二哥!你在忙活什么呢?”
孙权烦躁地斜了眼坐在窗上的少女,一句话也不想说。
孙尚香手里抓着一个硕大的莲蓬,翘起二郎腿,也不管孙权的白眼,自顾自地开始剥莲蓬吃,一边大声咀嚼一边口齿不清地嘲笑道:“你真是好无聊!今天天气那么好,你都不想一起去游猎吗?”说着,嘴里“呸”地喷出一枚莲子皮,正中孙权眉心,又弹进洗笔的筒子里,溅出一叠污水,恰好落在他刚写到一半的作业上,立时晕开字迹。孙尚香见了,又咯咯咯地笑起来。
孙权望着作业,眼都直了,颤声骂道:“我……我怎会有你这样的泼皮妹妹!”他怒目瞪向孙尚香,突然发觉妹妹今日穿得不同平常,是一身枣红色的骑马游猎装束,圆领窄袖,腰系革带,足蹬皮靴,衬得她那绣眉星目更是英气逼人……好一副招人讨厌的纨绔扮相!
“唉,天气这么好,我好心好意地来喊你去围场玩儿,你却这样不识好人心。”孙尚香将莲蓬捂在胸口,装模作样地哀叹一声,“算啦!大人不记小人过,你把大哥送你的那把什么雷什么电的宝贝剑借我玩玩,我就放过你!”
“是紫电霄光!你休想!”孙权咬牙切齿地吐出几个字,随后又突然问道:“你说什么游猎?现在不是还没到季节吗?”
孙尚香挑起一边眉,居高临下地看着哥哥,仿佛他是个无药可救的傻子:“喂……打个猎而已,哪儿来那么多无聊的规矩啊?就你整天捧着个书酸了吧唧的。”
“陆逊师父说,春蒐夏苗,秋獮冬狩,君子应时而动。跟你说你也不懂。”
“啊?”孙尚香呆了一下,又立马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好好好,你是君子,你是君子行了吧?反正大哥和嫂嫂他们都已经出发了,我是看你一个人可怜才来通知你的。而且,这次还有好戏看……”她拿那巧目左右一扫,随后倾下身子,神神秘秘地压低了声音,“我和娘还有吕蒙他们安排了一群假山贼,到时候大哥出马,再来一场英雄救美,保管嫂嫂死心塌地跟大哥在一起!”
“什么?”孙权愣住,有些跟不上妹妹跳脱的话。或者说,他不敢深想,怕把自己蠢死。
孙尚香毫无察觉,眉飞色舞地继续透露道:“你想想,谁会不喜欢单挑十七八个壮汉的大哥呢?大哥第一次见嫂嫂的时候,才弄死一个刺客,啧,不够劲儿,没味!怪不得嫂嫂反应不大。这回,嘿嘿……”
孙权控制住扶额的冲动,闭嘴沉默不语。
原来,大哥之前替她挡了刺客。他忽然一下没头没尾地想道。
“总之,你不去就算啦!我走了!”说罢,孙尚香身子一斜,利落地翻出了窗户。
“……”孙权望着窗上哐哐作响的帘子,叹了口气,起身收拾桌案。
方才写到一半的作业已无法再看,孙权将它收到一边,重新拿了张纸坐下来。
新纸一片空白,就和他此刻的脑子一样。他又开始磨墨,磨了几下后拿起笔在砚上蘸了又蘸,蘸了又蘸。
她和大哥去游猎了。明明未到开围场的季节,即便进去也不过是捕些野鸟野兔之类的小玩意,无甚趣味。孙权不由地看向窗外,可惜的是,今天确实是个好天气,看来看去也不像是短时间内会下雨的样子。
自己的确很久没有骑马了,每日只在府上练剑习射,也该是时候出门转转。
功课还没做完。
但晚上应该还有时间。大不了可以晚点儿再睡。
只是……陆绩一会儿买完书回来,发现自己不在怎么办?
他们到底是怎么想的?大哥一个人怎么应付十七八个壮汉?若计策败露,反倒叫孙家在乔氏面前丢人。
他就这样想了半晌,手心里全是汗,在纸上草草地写下几句留言,又拿镇纸压住,逃一般匆匆起身,回里屋去换衣服。
孙权到围场外边时,只剩一众仆从在守候着。他来时做了最正式的装扮,穿的是秋猎仪式的狩衣,背了弓箭,此时稍有些嫌热,但也还能忍受。仆役们见孙权来了,纷纷行礼,几个胆大的侍从不住地看他,脸上露出奇怪的表情。
……又有些后悔来了。孙权不想看这些人,闷闷地问了大哥等人进围场的路,然后飞快地扭过头,驱马追赶。
山林之中凉爽了许多,一路行来,绿阴流影,林泉澹荡。孙权没怎么看沿路的景色,迅速策马来到一处山崖,放眼望去,正是浮云出岫,风清日朗。俯瞰之下,有一处惊出鸟雀。他记下大致的方位,便果断改道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