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不过片刻功夫,便下了场急雨。待雨停时,风息云散,书店门头上正浮出个湛明的月亮。
少年买了几本无关课业的闲书出来,只觉凉风一过,秋意萧瑟,不知怎的有些怅然若失,对近日里那些旖旎心思感到十二分的荒唐可笑。
他回到房中,家仆便去热了饭菜端到桌上。随意用过两箸,颇觉无味;翻开闲书看了三眼,尽是些痴男怨女的故事或夸大其词的鬼神把戏,似乎也不如传言中那样有趣和吸引人。
孙权干脆抄起书,走至房内一个不起眼的矮柜前,“哗”的一下从后侧拉开自制的暗格,里面叠着些瓶瓶罐罐,并一摞墨家鬼谷的奇工巧技之书。
一只洁白的瓷瓶端端正正地摆在另一头,正是大乔上次亲手送的装玉容膏的瓶子,已用完洗净,留着淡淡幽香。
他曾为这非礼勿视的玩意头疼恼火了几日,放在桌上搅人心志,藏在床头更不像话,无奈扔了又觉可惜,只得暂存于此。
此后,他再没动过那格子,这会儿忽的下定了决心打开来,轻轻地将几本闲书塞到一侧,故意不看那瓷瓶,缩回手便将暗格合上,自觉完成一桩重要任务,简直堪比一日之内带兵踏平广陵。
这一回,孙权终于温习功课至深夜,感到久违的坦荡平和。不惑于心,收放自如,他对自己的解决方案和结果都颇为满意。
少年的决心不可小觑,说不想,便不想。若有丝毫要想的念头……就立马找些事儿做。这般一来,连陆逊都为爱徒近日的格外用功而频频点头。
如此一个月后,他几乎觉得自己已将那身影淡忘了。
这天,孙权下了学,到家时听说大哥归来,似乎正在父亲书房挨训。
府中无人敢有传言。他一连问了七八个府兵家仆,都摇头不知。母亲称犯了头疾闭门一日,唯有妹妹还在没心没肺地拉着几个丫头斗草。
孙权只得去父亲房外偷听,方才得知大哥此行竟吃了败仗。不但如此,他似乎还干了件比自己更荒唐的事。
“袁氏让你打广陵,结果呢?”
“你不但不打广陵,还反帮着广陵王守城退袁军!”
“你阿是脑子瓦特了?”
孙策罕见地安静了许久,等父亲骂到口干舌燥,刚刚端起杯子的时候,又语出惊人,直把孙坚呛得喷了茶。
“儿子打算和广陵王联盟,对抗袁氏。”
“嘘!嘘!”孙坚一下从座位上跳起,忙不迭呵斥。
房内又静了片刻。
孙坚平息半晌,叹了口气,重新坐下:“为父知道你的意思,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袁氏不过在借此时机,铲除异己罢了,孙家也不过是一颗棋子,这么多场仗下来,袁氏食言多少次,您还看不清吗?若坐等袁氏一家独大……届时便是新的侧军!再无人可清!”
“我知道……但你这番说辞是谁……”
“父亲!……就没有一点想法?”
“……”
孙权听完,心中直跳,左右张望一番,蹑手蹑脚、熟门熟路地躲开定点巡逻的府兵,潜回自己房间。
是夜,他敲开了孙策的房门。一股酒气混着汗气扑面而来。
多日未见的大哥仿佛变了个人般,映入眼便是两个重重的黑眼圈,胡子拉碴、眼神黯淡迷离,竟是酗酒的征象。他归家一整日,却还未清洗整理自己。若叫江东少女们看见,恐怕男神野榜的榜首要挪到剿匪头目的名单上去。
“大哥。”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孙策,不由轻轻唤了一声,心中又惊又疑,又慌又痛。
孙策把他拉入房间,关上了门,转身往榻上重重一躺,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房梁,半晌,道:“这事,我没和别人讲。没想好怎么讲。”
“这事是何事?”
孙策不说话,转头又盯着孙权:“你我是兄弟,我不瞒你,但你得先帮我保守秘密,直到我想好后头怎么办。”说着,他咧嘴一笑,伸出拳头,手背朝上。
孙权会意,默契地伸出拳头,兄弟俩碰一碰拳。
孙策的呼吸声忽然重了些:“……我和她说,我指定跟她。”
“啊?”孙权仍旧摸不着头脑,“他是谁?”
“要是不那样,她就不认我了。”
这回,孙权保持沉默。
孙策却好像突然听见了弟弟的问题,慢吞吞地回道:“她是广陵王,也是……大乔。”
五雷轰顶。
孙权瞠目结舌,孙策却轻轻笑了:“无所谓,我喜欢的就是她,坦坦荡荡,她是天王老子都无所谓。”
“……”
“我最后悔的是,刚见时没认出她,差点将她溺死。但那不能全怪我吧?是她遮遮掩掩,一直不叫我认出——她就那么不信我?”孙策说着,竟有些哽咽。
孙权一时觉着仿佛在听戏文,一时又觉着戏子在台上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