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权一连几日都故意躲着广陵王,也一连几日没有睡好觉。
那夜练兵,他没身于万千水军之中,看到了领头的耀眼的青年将领,也看到了岸边瞭望楼上一直看着那将领的广陵王。
他们越发熟练地相视而笑。
被抛下的惶恐又席卷了他的神智。无论怎样,都追不上去。若他早些出生,做年长的那个,是不是不会这样害怕?
他没日没夜地读书、练剑、练水操,似乎想用一年活出十年的成就。日间辛苦,夜间难眠,这少年一边用无论如何都不满意的速度抽条长个,一边肉眼可见地消瘦憔悴,连孙尚香看见,都不忍心在他的茶里下新买的泻药了。
孙权每夜浅睡时,便会生出无数光怪陆离的梦境。有时她在瞭望楼上看着自己,然后转身挽住大哥的手;有时她在大哥房里的床上斜躺着,露出雪白窈窕的肩背;有时她回到那日的猎场中,对着自己放箭,弓弦拨动时响起了一声琴鸣;有时她还是来探病的“大乔”,踏着月色将那小瓷瓶交到了自己手里。
还有一回最为荒唐,细节无论如何记不清,梦醒起身时却无比尴尬。那日他逃了学,在房间里躲了一整天。
他似乎有些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又不愿承认,连想到那样的可能性都觉得万分羞愧,甚至对自己的变态感到恶心。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庆幸自己的理智足够强大,尚有存余,因而得以自救。
孙权开始尝试习惯每日承受痛苦,寄希望于自己能慢慢变得麻木。
刚开始颇见成效,他成功地将自己分裂成两种样子,见到大哥和广陵王时也能不露破绽、谈笑风生。
夜里躺下后,就变成另一种怪物,将白日所见细细咀嚼,就像拨开果实的外皮一口口吞下苦涩的果肉,用那种疼痛惩罚和虐待自己,至少使这罪恶惶惑的内心安静下来。
他也不是没有想过不喜欢她,可这完全受不得人为的控制。事实上,每次他琢磨大哥和广陵王新的甜蜜互动时,都像在一遍遍地杀死自己,杀死内心那个愚蠢的怪物。杀没杀死不知道,反正痛还是每日在痛。
……孙家人的确是一样的,但不是大哥和他一样,而是他和大哥一样,一喜欢就上头,一上头就下不来,一下不来就愚蠢。
这般多日过去,他都快要对自己的伪装感到满意了,却突然发现自己有时候的反应也变慢了一拍:看书时变慢,论道时变慢,与人说话时的思考也变得迟钝。不仅如此,他似乎除了疼痛,已然感受不到任何其它的感觉了。
也许,他该更狠一些,做个了结的。
分明是她欺负过他,如今还害他这么惨。他该报仇,或者亲耳听一个已经知晓的答案,给心里的怪物刻个墓碑。
先把墓碑竖起来,也许那怪物就会死去。
孙权打开了那装着各类实验材料的暗格。玉容膏的香气终于散尽了。
仲冬望日,细雪。圆月皎皎,夜色清和。
孙策今日有事不在府内,广陵王回客房休息。她在房内批了些鸢报公文,又给傅融写信安排了江东借来的粮草,顺便问了楼里的各项事务。
待到工作结束,已是深夜。房里有些发闷,她便开了门窗略透一透气。
正准备梳洗时,房外忽然传来些动静。是人慢慢地踩在薄雪上的声音,虽然每一步都特意伴着风声落下,但这躲不过常年做密探工作的绣衣楼主的耳朵。
广陵王凝气屏神,屋外也静了片刻。
她四下打量着屋子,却见几簇莹蓝的鬼火闪烁着飘了进来。
外厅的灯灭了,只留她手边一支蜡烛。
一个漆黑的人影倒吊着映在堂内。
她细细观察那人影,暗中的人也在观察她。
常言道,灯下看美人,活色生香。那暖黄的烛光映在广陵王脸上,越发衬得她整个人如玄女神像般精雕细琢,一双杏眼潋滟生波,转视顾盼间有种独特的灵动韵味,直叫人心神一颤,魂忘九霄。
只见她微微地一笑,竟将那烛火吹灭,整个房间落入一片黑暗之中,谁也看不见谁了。
“本王不屑与鬼争光。”她懒洋洋地,拖腔带调地嘲弄道。
暗处的人一时间愣在原地,刚欲转身逃走,却感觉脖子上一凉,一柄细长的小刀横在要害之处,随后整个人落入一个柔软温热的怀抱。
广陵王另一只手扶住他的脸,用力地掰向月光照过来的方向。
一双绿莹莹的眼睛。
“是你这小鬼。”她在孙权耳边轻轻吐气,似乎并不怎么惊讶。
“嘶……”怀中的少年倒抽一口凉气。
“别骗人,我连皮都没划破。”
“是……三月前的旧伤……”
闻言,广陵王一怔,下意识地微微松开了些,谁知孙权竟趁机攥住她的手往旁边一别,整个人侧着滑出去,又握着她的手将那刀尖回转过来对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