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至,又逢寿宴,孙府上下忙作一团。
管事的着人开了祠堂,擦抹几案、洒扫供奉,又命人抬了金银供器、各色果品捧盒从侧门进来;吴夫人从临近几县选了百戏队伍预备在府中,一众俳优侏儒每日练习吞刀吐火、吹笙鼓簧,引来府内客人驻足观看,好不热闹。
这一日,孙氏兄妹皆被孙坚和吴夫人喊出来,在宴客厅坐了一上午。孙尚香唉声叹气地趴到吴夫人怀里,被母亲捏住鼻子教训了几句,便放走去玩。孙策和广陵王正跟丹阳来的使者喝酒寒暄。
不知那使者说起什么,广陵王一把揽住孙策哈哈大笑。她作男装打扮,混在爷们堆里并不突兀,倒和周瑜的姿容有几分神似,只让人以为是生得匀净秀美些,笑起来格外扎眼,惹得旁座几人频频回顾。
孙策今日穿了一身枣红色常服,扶膝而坐,瞧着比平时少些凶戾。他低下头笑意盈盈地看她,眉舒目展。孙权独自坐在二人斜对面,将一切看在眼里。遇见有人来打招呼,只随意客套几句;喝干两壶茶,又生熬了半晌,心烦意乱,便寻了个做功课的由头告退。
过一会儿,孙权解手出来,将剑系上,正扶过剑璏要往前走,余光忽然瞥见个鬼鬼祟祟的黑影绕到库房后门,翻窗进去。
那是存放这次寿宴所有贺礼的地方,不知为何,看守的人竟不在,窗也没锁。
找死。
他心里正不爽,沉下脸跟了上去,摸至另一边窗前,果然也未锁。隔着窗,因外头百戏的人锣鼓震天,听不出什么名堂,只好轻轻支开窗窥看,见那人背朝自己蹲在地上。
很快,黑衣人站起身,走到一个乌木捏丝戗金的大盒子前,上下摸索。孙权认得那礼盒,是广陵亲王的制式。
借着喧嚣的锣鼓声掩护,孙权抽出佩剑,轻手轻脚地翻窗落地,走近黑衣人,在他回头时,已将剑横在他颈上。
“饶命!”黑衣人吓得直哆嗦,手中却银光一闪。
孙权反应迅速,飞起一脚踹在他手上。黑衣人吃痛一声,暗器丁零当啷地落在地上,是极细的银针。
“你是何人?”孙权将剑一压,迫使眼前的人跪在地上。
黑衣人眼一闭,摆出等死的样子。
“我见过你,你是南市书店老板的学徒。那是绣衣楼的据点吧?”孙权打量他几眼,心中生出一计,冷笑道,“你是绣衣楼的叛徒?上回瞧见你在书店偷看我大哥给乔府的信,这回又来动广陵王的贺礼。若不说出背后主使,便将你交还绣衣楼处置。”
闻言,黑衣人睁开眼睨他:“孙二公子既知我偷看了信,为何从不揭穿?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
孙权神色愈发冷淡,手下的剑一使力,那人的皮上便冒出血痕来。
“慢着慢着,有话好说!”他连忙放软了态度,“既然如此,你我并非没有合作的可能。我们互相保守秘密,也能各得一些好处。”
“不错,我的确有些想法。但眼下两家联盟,即便广陵王知道,也无法拿我怎样。你想合作,最好是拿出点我瞧得上的筹码。”
黑衣人垂下眼,静默了一会儿,似乎在权衡。
“你没有更好的选择了,此处随时有人来,我的耐心不多。”孙权继续施压。
或许是失血眩晕,又或许是赌徒心理,黑衣人脱口而出:“今夜有上边派的人在逍遥津渡口与我接头,你可随我同去,与他详谈。”
“今夜何时?”剑又紧一分。
“……到时候,我扮小厮给你送一盏醒酒茶,你再随我来!”
“离夜宴还有两个时辰。献礼是在宴席之初,事发之前你必须离开寿春,否则会被封在城里。你并未携带任何东西,此时只是试探;等做完手脚,还需时间过去。所以,日落酉时——” 孙权将脑中所想快速说出。
黑衣人神色一呆,闭上嘴。
“酉时三刻。”他一字一顿,紧紧盯着黑衣人的面庞,却见这人合上眼,嘴角一扯。
“我明白了,但我不需要与你同去。”也不需要有人知道我的秘密。
孙权笑了,将剑在黑衣人脖子上一抹,一股血喷在两人脸上。
心下那股恶气终于畅快泄出。
他随意擦了把脸,嗅到浓烈的血腥味,一手持剑,一手拖着人出了门。
“来人!有刺客!”他竭力喊道。
夜宴已开了一半,觥筹交错,人声嘈杂。灯笼的红光映在宾客脸上,油亮亮明晃晃,歪来倒去,都分不清各自醉了几分。
厅内设了暖炉熏香,挂着锦帐绣幕,众人座下皆铺着厚厚的狐皮坐褥。孙策被下属们围在一边敬酒,广陵王静静坐着,借醉酒之态撑着头伏在案上,将席间各人表现一一看在眼里。
忽然,她看见孙权低着头从内厅转角处经过,黑色斗篷湿哒哒地滴着雪水。他微微弓着背,脸色苍白,一只手缩在背后。在熏香和酒菜的气味之中,混入一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