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佑二十一年,冬月十六。
许是冬至将近,景州城里比往日更冷。大清早,来往百姓大多缩着脖子,揣着手,呼吸间,团团白色雾气升至头顶,随后被凛冽寒风吹散。
城北清水巷,一间简陋小屋里。
苏半锦垂首抱膝,倚着榻脚坐在青石地砖上。半睡半醒时,鼻间隐约传来一阵痒意,她忙捂住口鼻连打两个喷嚏。等缓过气,她小心翼翼看了眼身后罗汉榻。
榻上老者双眼紧闭,睡得正熟。
她随即放下心,揉揉酸痛肩膀,缓慢起身。
昨日深夜,师父突然双腿剧痛,难以屈伸。惊慌失措下,她借着月色去医馆寻来义父。
一番望闻问切后,义父诊断出师父身患历节风。得知症结所在,她与义父立即动作起来,二人熬药的熬药,扎针的扎针。等过了四更,师父终于止住疼痛,沉沉睡去,而她迷迷瞪瞪守在塌边,一夜未眠。
抻了抻僵硬的腰,苏半锦轻声走出卧房,对着院中水缸,用一根竹簪挽起散乱青丝。
倒影中,女子一袭青绿细布襦裙,衬得鹅蛋脸莹白如玉,猫儿眼明媚灵动。
她掬起一捧凉水,狠狠拍了拍双颊,等略微提起些精神,又转身向小厨房走去。
灶台旁,昨夜用来熬药的炉子里,还留着微微火星。苏半锦揪起墙角一把干草,再拾起几根干柴,开始生火煮粥。
米粥熬好时,苏辕悠悠转醒,艰难从榻上坐起。
苏半锦手捧陶碗,冷着脸走近罗汉榻。
“阿锦……”
苏辕正要说话,羹匙已经递至嘴边。
“还大口喝酒吗?”
“还大口吃肉吗?”
“还半夜吹冷风吗?”
一勺,一勺,又一勺,昨夜情景历历在目,苏半锦一边喂粥,一边后怕。
一口,一口,又一口,苏辕接连咽下米粥,被堵得有口难言,连连摆手。
没一会儿,碗里的粥喝得精光。
苏辕缓口气,倏地掀开棉被。
冬月初二,石猴与高僧的故事在有春居前堂那八尺书台上完结。他趁热打铁,又开一新书。这次讲的故事正是阿锦所写的《忠勇侠义李家将》。只可惜,小徒弟这故事构思许久,仅仅粗列了大纲,略动了数笔。
对着薄薄几张稿纸,他捏起炭笔埋首案前,凑齐前几回情节。可平日里,他们师徒二人除了写稿、改稿,还需与各地记闻使互通消息,以筹办小报。是故,《李家将》其后章节都是边写边讲,未留存稿。
昨夜,故事里的李小将军还卡在府衙马厩中。他实在困得不行,便放下笔,回卧房就寝。本想着第二日天明再继续,不料,他这一觉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今日正逢双日,有春居的那场书可不能落下。未时前,定要把情节不全的书稿改好。
“阿锦,快帮我把稿子拿来。”说着,苏辕面露焦色,欲要起身。
苏半锦见状,赶紧行至屋角衣箱处,搁下空碗,“师父,义父说您这几日不便行走,需多休息。”
“若是多休息几天,这聚起来的听客怕是都要跑光啰。”
话语间,银发老者双手撑住榻沿,挪动僵直双腿,试着下地。
苏半锦匆忙折返,将老者按回榻中,复又掖紧被角,“师父,有春居那边,我今日先代您向掌柜告个假。至于后日——”
她眉梢轻挑,倏地用右手掐起剑指,转身挽一“剑”花。动作间,女子身姿潇洒,神采飞扬。
“待我拿上方木折扇,一样能讲好李家将。”
“师父,您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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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月十八。
景州城有春居,一楼茶室。
华服少年独坐于紫檀茶几旁,兀自盯着几案左角燃了大半的线香出神。
少年尚未及冠,俊俏面容还带着些许稚嫩,宛如云间初旭,竹尖朝露。美中不足是,他此时面色苍白,唇无血色,像是大病初愈。
眼前烟雾袅袅,耳边人声嘈嘈。
谢晏昭想着这几日里做的怪梦,倒也不觉得茶室外吵闹。
没多久,茶室木门“吱呀”一声移开。他回过神,循着声音看向门边,哑声道:“净书,我阿兄呢?”
小书童关好门,待转身站定,这才将双手平举至头顶,恭敬回答:“回三公子,二公子说有公务需处理,不便下楼。”
说完,净书看了眼面前几案。
案上,摆着茶小二新换的整套郸州窑青瓷描金茶具。杯盏内,顾渚紫笋汤色清澈,茶香馥郁,已散尽热气;瓷碟中,茶果子精致小巧,形色可爱,仍分毫未动。
小书童不禁面露忧色,“三公子,自今日从乔府醒来,您便水米未进。茶博士说煮茶的水取自城外山泉,您就用些罢。”
见公子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