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桑娘听到她的声音,方才回过神来。
“大人,似我这般作恶多端的厉鬼,还能投胎转世么?”
骆音虽然冷着脸,但耐心犹存:“你余下的二魂七魄,正于奈何桥边等你呢。”
“可我不想再世为人。”
桑娘的眼里充满了抗拒之色:“做人呐,想要活着,好累,好难,好痛苦啊。桑娘倦了,也怕极了......”
骆音挑眉,问她:“你愿想成为什么?”
桑娘的目光略过骆音,望向虚空,她此刻的眼里好似有了光,原本昏暗逼仄的房间忽然一暗,眨眼的瞬间,光亮陡然袭来。
刺眼的亮光退去,再睁眼时,周围便成了虚无的旷野。
空旷无边的地上,慢慢地生出了青葱绿色的春草,而连接一片又一片的蓬勃春草的,是一望无际的天河,拥有翅膀的自由的鸟雀凌空翱翔,欢快地高歌一曲。
而在更远的地方,有比天还要湛蓝的大海,比山还高大的苍天古树......
桑娘的声音像云雾微雨,缥缈虚幻:“若是有风,我便做那迎风招展的旌旗;若是下雨,我便成那第一滴坠落的雨点;若是浓雾皑皑,我愿做照亮大地的灯火。”
她温柔地看着骆音,平和而静谧地望进了她的眼中,嘴角噙着淡淡的笑。
“溪中水,筑桥石,云中雾,晨起的一滴露珠,夜晚的一点萤火,哪怕是这空气里的一粟灰尘......”
桑娘的声音轻的不能再轻,却重重地击在骆音的心头:“桑娘的愿想,便是不再承受生命之轻、之重、之莫可奈何。”
骆音的眼前陡然浮现出柳桑娘的过往浮沉。
一个平凡的农民村妇之女,在思想封建,消息闭塞的穷苦村落里,因父母疼惜,小时读过书写过字,令她即使在父母双亡孤苦无依之时,没有无知听信奸人哄骗——一顶小轿作了他人贱妾,而是守着父母留下的小院,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勤勤恳恳,自力更生。
生活虽然依旧困顿孤苦,但依靠自己,也勉强能够过活。
生活的骤变,在于市集里企图缠上她的几个泼皮无赖,开始还有人怜惜帮衬,却也抵不过一波又一波的流言蜚语。
后来有人骂她假清高真浪荡,打胚子里又坏又贱,专吊着那些男人侧目于她啊,对她欲罢不能。
柳桑娘坚韧地守着本心,使得她可以在污言秽语的谣言中,假装听不见这些闲言碎语,堵上自己的双耳,安静地过着自己的日子。
只因她相信,清者自清。
后来她才知道,自己还是太傻太天真了。
清白被毁的那个深夜,她也曾拿起剪刀,抵在脖子上想要一死百了算了,像当时风气名节贞操高于一切的、所有受害被辱的女子一样,以死明志。
但她没有。
你可以说她苟且偷生,贪生怕死,但你不得不承认她的勇敢。
她勇敢地活了下来。
后来充斥桑娘内心的,更多的是不甘心啊。活着都自证不了的清白,若是死了,谁来还给她!
村子里所有人沆瀣一气,乡绅员外都是一丘之貉,桑娘提着血书欲到县里告官,一双绣花鞋磨破了底,可她还未走出乡里,就被闻风而来的歹人抓回了村。
受尽了蹂-躏侮辱,她都没有轻易想过放弃生命,也做不到自暴自弃从此堕入风尘,真正做个供人玩乐的窑姐儿。
可到了到了,却绝望地发现,这肮脏而无耻的世上,根本就没什么公道可言。
等待着她的,真是死路一条啊。
她觉得自己就是一滩烂泥,是俎上鱼肉,是糜烂的发黄发臭的行尸走肉,而围绕着她的前后左右,是个无底的沼泽。
沼泽在一点一点地吞噬她的生机,一动就下沉,不动也在下沉,无论如何,一直都在往下沉......
为什么让她生在这个世代?又为什么要叫她读书识字?
平白教她生出了志气,知道要反抗不公,却又手无缚鸡之力啊!
为什么那些人啊,一个一个都逼迫她,要她去死啊?
生而为人啊,入世而活啊,怕了怕了啊。
“桑娘我啊,一遭就够了......”
骆音听着桑娘的喃喃自语,见她脸上的错乱纵横的刀痕凹陷,时而明显时而淡化,时而扭曲,时而平静。
知她已经被动摇,心甘情愿要离开了,而依附她的怨念而生的邪祟却还在作乱拉扯着她。
骆音心里横生各种滋味,心下实在不忍,明知不合规矩,但见时候也差不多了,提前将手覆到她那白得透明的柔荑上,低声念道:“是孽是业,祝汝称愿。”
重生到这小小的世界,这是骆音第一次以巫族神女的身份开口祝祷。
神女祝祷,心想事成。
骆音希望柳桑娘能彻底解脱,于是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