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雄关城的雪奇大,封了山路,晃花了眼睛。
她和几个乞儿迷了路,竟无知无觉地误入了战场。
金人残暴弑杀,又被岳家军围堵三日,心中愤懑,见了几个小乞儿,起了虐杀心思。
先是纵马逼得几个乞儿左支右绌,尖叫连连,后来见几人都跑不动了,为首的那名金人呼哨一声,翻身上马,朝人脑壳践踏下去。
只听得“嘣”地一声,小顺被践踏得脑浆迸出。
金人没来之前,她在农家猪圈做过活儿,那户农家种了些香瓜,常常将烂瓜倒进猪圈,猪咬开瓜果,也是“嘣”的一声儿。
原来人头碎裂,也是这样的声音。
她吓得腿软,瘫在地上。
连眼睛都忘了闭,一转眼,那金人的铁蹄已到了眼前。
她心中绝望,只等那一声儿清脆的脑瓜崩裂之声。
可下一刻,鹈鹕箭携风带雪,呼啸而至,将那金人一箭穿心。
少年将军白衣银甲,剑眉星目,宛若天人,眸中璀璨星光划破浓稠夜幕,成了天地间唯一的亮色。
一双骨节分明,修长温暖的大手将她托起。
“总算抓到你了!”那少年声音里带了雀跃。
那是她第一次骑马,却一点儿都不怕,她悄悄用脏兮兮的脸蛋贴上那人的银白铠甲,却嗅见藏在血腥气中清淡干净的皂角香。
她这一生,流离失所,受尽白眼,却还没有一刻,被人这样抱在怀中。
她的伙伴被金人尽数踩死,只剩下她一人,少年将军将她抱回营帐,帐中立着一女子,身着劲装,捧着一翁草药,正给伤员包扎。
少年将军唤一声师娘,那女子回身,容貌舒丽端秀,正是抗金名将岳风之妻。
那女子将她接过,瞧着她满身的伤,心疼万分。
后来她才知晓,救她的人名为霍怀舟,是岳风的副将。
被岳家收养后,她也有了个名字,岳筝。此后她跟在岳夫人身边,度过此生最无忧无虑的两年。
除了她,岳家还养着些战场遗孤,那群孩童扎着总角,穿得干净齐整,踢蹴鞠,赛蝈蝈,跟着先生念书。见了岳夫人就簇拥上去,争抢着叫娘亲要糖果。
满院的孩童,只有她一人不曾唤过娘亲。
她也曾唤过先前收养她的农妇娘亲,只是后来,村子被金人屠了,农妇死在她面前。
她又成了流浪儿。
岳夫人那般好,身上总带着好闻的药香,那一声娘亲,几次盘桓在嘴边,终是不曾叫出。
和那些孩子都不同,岳筝不喜先生讲的那些正道文章,只痴迷神鬼奇事,岳夫人给她的零花儿也被尽数给了街上的乞丐,只为听那乞丐讲狐狸成精、黄皮子讨封等志怪异闻。
她年岁小,却极聪慧,不论是学堂里先生讲的千字文,还是街头巷尾不入流的杂谈,那些文字只听一遍,就能牢牢记住,再添油加醋地给那群孩子讲,吓得人吱吱乱叫,却又忍不住想听,因此身前身后围满了小孩。
岳夫人见她过目不忘,出口成章,又是这群孩子里的主心骨,格外疼惜她。
哪怕从未听见她唤一声娘亲,也不曾介怀。
许是幼时亏虚太过,又总是和这些神神鬼鬼作伴,她时常病痛。
岳夫人担心慧极必伤,特意学着绣娘亲手缝了白虎香包,以求白虎神保岳筝安宁。
岳夫人擅长医术,精通药理,对女工却没半点儿天赋。吊睛白虎不慎绣成蠢笨大猫,惹得家中仆役侍女笑话许久。
捧着那歪歪扭扭的小香包,岳筝忸怩半晌,还是没敢叫出那声娘亲。
她常年在岳夫人身边,对于岳风,却只能从梦中模糊的影子窥见一二。
她只记得岳风个高,极瘦,喜穿白衣,有一双漆黑如墨,却又蔼然可亲的眼睛。
岳风回京,拿惯了刀剑的大手便捧着北地才有的乌梅,几个孩子立即冲上去抱着他的腿,抢着吃梅子。
她不吃,只躲在雕窗后,盯着岳风身后,一身玄衣,剑眉星目,俊美若神祗的霍怀舟。
直到嘴里被塞了一颗梅子,她才回神,在岳夫人了然的眼神里,赧红了脸。
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翠,皇次子谋反,狱中咬出了岳家,随后就是韩宗昌亲自带人上门。抄家封府、下狱发卖。
岳氏一族,世代忠良,百年荣光,顷刻崩塌。
她被禁军捆了,混在奴仆里,却又仗着身形瘦小灵活,挣脱了绳索。
她无声嚎啕着,被养得白皙的脸蛋花成一团,发髻散乱,小小的身子在大人们的腿间穿梭,挤到刑台前。
岳夫人还是那副平和的样子,微笑着唱着军中战曲。一曲唱罢,岳夫人仰头逼视着苍茫天幕,流下一行血泪,刹那间,乌云遮日,六月飞雪!
刽子手手起刀落,血染琉璃,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