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妹妹殡天了，时年27岁。皇家葬礼盛大非常，母亲和父亲一下子老了许多。母亲向父亲哭诉——“我只有这一个女儿，最后都给你的皇帝了，你高兴了？！”父亲受着母亲的埋怨，然后长叹道：“我季家尽忠职守百年载，我忠君爱国不假，可我同你一样，只有益华这一个女儿啊！”
次日，父亲进宫，请辞官职。皇帝为了不显其苛刻，加封了长兄为太子骑射长傅，又赐了忠毅二字给父亲。
大丧守孝三月后，长兄履职，父亲携母亲远赴边关。按照父亲所说，他如今虽已经不受朝廷官职，但边关才收复不久，有他坐镇也算是成全了别人、顾全了大局。
守孝期过，便到了要开春的季节。冰雪融化，顺着屋檐滴滴答答。何云瞧我一直闷闷不乐，时常领着娟儿来安慰我，娟儿尚才六岁的年纪，长得机灵水嫩。她半点没有随我，反倒是随幺幺比较多。
我虽然体弱，但从小父亲就没有对我区别对待过，我比幺幺年长五岁，所以幺幺出生后，我便成了她的小尾巴。祖母还在世的时候领着我俩在堂前玩，有老妇人来拜访，祖母总会先将幺幺叫过去炫耀一番，而我则在一旁小心翼翼护着幺幺。
幺幺自小模样里就透着一股机灵劲儿，四五岁的时候最是顽皮捣蛋，天南地北地瞎跑，父亲怕她走丢，便特地让人为她制了耐用的金色铃铛脚环和小巧玲珑的响箭。幺幺极好地继承了家族的武学细胞，每年春秋猎时，仆人总跟不上她。这时是我少有的不在幺幺身边的时候，我总和几位哥哥一起吃着点心看幺幺把一群人甩在自己身后，然后一溜烟地消失在我们视野中。
幺幺长到十岁的时候却突然开始收敛性子。那时候也适逢国乱，家中男子皆上阵厮杀，就连我都被父亲领到前线，幺幺写给我们的信中屡次提及家中堪忧的状况以及冷清的日日夜夜。
再后来，长桑笙和长桑婈领着大军攻破昌平城城门，战事稍微平息。我还记得归家和幺幺相见时的场景。我老远就看见一袭粉色简裙的幺幺亭亭玉立地站在棕色柱子旁，她在我们看不见的时间里飞快地窜个儿。
战事平息，就算边疆战事再起，我和三弟都能够留守京中。幺幺终于有了安全感，我看着她每日在庭院中绣花、读书、弹琴、作诗的样子，才真正感觉到战事平息带给的人们平静喜悦的快感。
我就是这样看着我唯一的嫡亲妹妹长大的。
京中一片零落，百废俱兴，幺幺常设粥棚于长亭附近，屡屡亲为。她还深入穷巷，教乞儿读书、求生之道。
母亲为生有这么一个深明大义、知书达理的女儿骄傲，在挑选女婿方面眼光就免不得高上几分。父母亲却没想这一拖将幺幺送入了万丈深渊。
我是在长桑笙登基一年后发现了幺幺的秘密。我拿着那些纸票第一次凶狠地质问她：“你可知这些事情当时被长桑旌发现，整个季家都要为你陪葬！”我万万没想到，在全天下人都找不到长桑笙踪迹的时候，我的妹妹正偷偷通过自己安排的人为长桑笙输送钱财竹书。这只要稍加想象，我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幺幺绞着帕子，闷闷地说对不起。
我令人擒了幺幺使惯了的丫头婆子，他们在威逼利诱下说出了零碎的东西，我对其仔细拼凑，还原出了幺幺的秘密。幺幺为救丫头婆子，答应了我再也不肖想。我依旧坚决地将丫头婆子送到庄子上，让亲信确保她们再也开不了口、动不了笔。
那一夜，激烈跳动的烛光映着十七岁幺幺的脸，幺幺的眼中带着澄明和痛苦，她皱着眉头，哭着压着声音问我：“为什么在你们眼中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就如此浅薄？明明这世间深情的大有人在。她们会告诉你不等于会背叛我，人都是这样的，她们也有可能只是因为知晓你绝对不会害我才将实情告知你，那么她们又何必白白受皮肉之痛呢？”
我到今天还记得那天我感受到的自己眉间少有的狠绝，我咬牙切齿跟幺幺说：“季益华，这是我要教你的第一件事。”
可幺幺没有按照我想象中的吸取这次教训，没有按照我想象中的去成长，就如世事没有如我想象中发展一样。
丘丽黛皇后自缢驾崩，贵妃突发急症，两月后，群臣进谏，说后宫不能久日无正宫，特别是在这外敌重重、内忧待解的时候。大主姬长桑婈举办选后宫宴，七日后宫内传来消息，新后定下了幺幺。
凤冠霞披，百里红妆，无一彰显着季氏的荣耀。同样也有百姓怨声载道，在如此百废待兴的当下，皇后的嫁妆就算不算上宫里送来的也未免太奢靡了。幺幺听闻此，入宫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将自己的一半嫁妆充盈了国库。我气得整整三日食不下咽，那可是季家祖辈和母亲的积蓄。
幺幺却特地写信与我道：国民在前，益华在后，既百姓受难，国后岂能免？若凛月顾己幸，忘星光危，可独善乎？
益华，益天下生民，而后己身成华。父亲一语成谶。
幺幺一心向着朝堂上那位真龙天子，但那天子早就将一颗心捧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