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梓回到亭中,闷声不响地在众人的注视下连喝三杯,到第四杯时江吟起身夺了酒杯,劝慰道:“过量饮酒伤身,慢些喝。”
他听话地放缓了饮酒的速度,江吟明白他心里藏着事,并不点破。
她方才所歌的曲子是描述雪后寒梅的佳作,虽是咏梅,其中却蕴含着深切的家国之思,伤怀之感。自游牧民族南侵以来,迁客骚人,无一不悲。
临安偏安一隅,远离烽火,数百年来并未受到战事侵袭,但唇亡齿寒,一损俱损。即使横着一条难以逾越的天堑,北狄也断断不会放过繁荣兴盛的江南地区。
“若是北狄族一举攻破京师,渡河南下,到时我们该如何保全自身?”谢思秋较为现实,已经考虑起了将来的事。
“还能怎么办?有钱能使鬼推磨,最重要的是攒些银钱。”楚空青愁眉不展,“北狄年年都说要打过来,也该做点准备了。”
“笑话。”谢思秋深谙经商之道,“你现在使用的银票都是由南阳王朝发行的,等北狄统一中原就在市面上不流通了,纯粹是一堆废纸,拿来何用?没见识。”
楚空青柳眉倒竖,气得浑身发抖。
“我一个卖药谋生的弱女子自然比不上你这等商贾子弟,利欲熏心。丑话说在前头,我楚空青就是饿死,也不会放下身段与北狄虚与委蛇,不像你重利轻义,谁知道是不是借着国难打了小算盘,趁乱世多捞几笔?”
“你、你血口喷人。”谢思秋急于证明自己的清白,愤怒道:“商人怎么了?难道你不允许商人也有一颗报国之心吗?我谢思秋在此发誓,绝不与北狄做生意,若违此誓,我来世———”
他说得恳切无比,楚空青实则已信了八九分,后来见他还要发毒誓,本想出言阻止但碍于情面迟迟不好张口,幸好陈梓出声,打断了滔滔不绝的谢思秋。
“谢兄的话中有一漏洞。事实上,据我所知,边境的北狄经常与我朝百姓贸易,用马匹交换茶叶丝绸等。他们羡慕南朝物产丰富,因而每隔半月便广开市集,双方互通有无。我想,这其中也许有文章可作,至于如何抓住北狄的把柄,引诱他们参与交易,那就不是我所能预料到的了。”
“陈梓兄英明啊。”谢思秋竖起大拇指,“多亏你,不然我可要断一条财路了。”
“你对边地很是熟悉。”江吟感叹道,“学识挺渊博。”
陈梓心神一乱,怕她浮想联翩,往北狄细作的方向臆测,但见江吟神情安然,别无它意,这才放心。
“江姑娘呢?”楚空青转移了话题,“你怎么想的?”
三双眼睛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了江吟,等待着她的回答。
“倘若北狄入主中原,定会从根源入手,废除汉人文字,摧毁礼仪诗书,彻底抹去南阳曾经存在的痕迹。”江吟看得透彻,不免悲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南阳的大好河山绝不能落入北狄手中。”
她虽然久居江南,不问世事,但常听游历四方的表哥讲起北狄残暴、虐杀无辜之事,心生不平。
陈梓望着杯中晃荡的酒液,听到江吟把他心中所想分毫不差的表露出来,大为诧异。
他初入江南便对江吟一见钟情,是因为她气质独特、玲珑剔透,说到底算不得什么,不过是少年情窦初开,但经过几个月的相处,这份情谊却越来越浓。江吟闻弦歌而知雅意,一字一句都落在他心坎上,倒给陈梓一种高山流水遇知音的奇妙感觉。
江吟的想法、举动、言行都和陈梓的不谋而合。不知不觉,他已是离不开她了。
“说来容易做来难。”谢思秋道:“就凭我们几个,哪挡得住北狄的铁蹄。”
一时间几人都默不作声,谁也没想到好的法子,直到江吟打破了沉默:“诸位不必沮丧,刚走不久的那两个渔夫,他们也只是普通的垂钓者,却能够投军北上,立志报国。我们人微言轻,但愿学得一技之长,为国效力。”
她嘴上安慰众人,心下却郁郁寡欢,想到身边的朋友,无论是身手不凡的陈梓,还是医术精湛的楚空青,至少都有着报国的机会。而自己还困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枷锁里,最多只不过眼睁睁地瞧着,要想真的随他们而去却是怎么也不成了。
“那我这毕生医术得赶紧找个传人。”楚空青喃喃自语,“万一我在战火中死了,岂不是失传了?”
“还有我的商铺。”谢思秋补充道:“后半生全靠它了。”
雪渐渐地停了,雾气浓重,天空被一团团阴沉沉的灰云笼罩。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愁容,江吟看着枝头摇曳的梅花在寒风中颤动,一瞬间醒悟过来。
原来他们的命运竟是和国家前途紧紧地牵在一起了。如今南阳遭逢战乱、风雨飘摇、黎民食不果腹,那么家中长辈千方百计地为自己寻觅归宿,又有何用?
她想清楚这点后,一下子浑身轻松。从前反对婚事的理由不外乎于年龄尚小、不愿离家,现在却可以有理有据地一条条列出道理,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