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来了!”
一声略显急促的女子叫喊,透过里三层外三层人墙,直传进胭脂铺里去了。
纪阿月踩着尾音奔出铺门,扫见人群中的淡藕荷色身影,不由松了一口气:“姑娘总算来了!”
盛夏时节,大日头炙得人睁不开眼,天儿又潮又闷,活像要把人扣在笼屉里蒸熟了,偏有人为瞧热闹不怕暑气,挤挤挨挨地围拢在胭脂铺门前的空地上,以手搭眉,伸着脖子朝铺里探看。
阮茵一路说着“烦劳移步”拨开人群,朝迎面跑来的纪阿月微微点头,将手中拎的一个食盒交给她,边走边问:“还在吵吗?”
“比吵架还吓人咧!”纪阿月双颊涨红,不知是热的还是急的,“原不该今日打搅姑娘,我实在是没法子了,一屋子瞪眼金刚似的,谁也不肯相让,铺里都没法做生意了,这才叫人去请姑娘……”
阮茵拿帕子压一压额头上的汗,道了句“无妨”。
说话间,二人已跨进门槛。
阮茵抬眼,脚下不觉一顿。
正对铺门的柜台左侧站了一群女子,一、二、三、四……八个,泾渭分明地站成了两个阵营。
为首之人一着鹅黄、一着翠绿,皆满脸大汗,斗鸡一样相向而立。夏日衫子稀薄,被汗水浸透了贴在身上,好似才从水中捞出来一般。
“大热天的,二位姑娘怎会亲自过来?小店招待不周,瞧瞧都热成什么模样了,”阮茵取出腋下团扇,快步走过去,一面给二人扇风,一面吩咐纪阿月,“快取冰盆来,若伤了客人贵体,小店卖多少胭脂也赔不起。”
话虽客套,却也是实情。
眼前这两位,身着鹅黄的,乃扶苏郡郡丞之女黄婉莹,身着翠绿的,是儒学署提督学政之女宁晓霜,这二位神仙若害了暑气,确是她一届商户庶女赔不起的。
徐徐凉风扑面而来,挟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冷梅香,对峙中的二人乍然由热转凉,惬意得不禁打了个激灵,神色也缓和了许多。
阮茵见状笑着开口,泠泠嗓音如山涧清泉:“听闻二位姑娘都看中了‘飞燕迎蝶粉’,此乃小店之幸,只是这盒妆粉在柜上有段时日了,如今天气炎热,恐功效有所减褪。不若这样,待新货到店,我亲自送到二位府上,如此可好?”
话音刚落,左侧的黄婉莹昂起下巴:“凭它功效如何,今日这‘飞燕迎蝶粉’我必要带走!”
她身后的婢女也从旁帮腔:“原就是我先拿到的,是她们不讲理,偏要来与我们抢!”
“分明是我先看到这妆粉,正欲取时被你抢去,如今你倒恶人先告状,真真是好笑!”对面宁晓霜的婢女气愤道。
“你看到就是你的了?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好东西谁都想要,自然谁先得着便是谁的。怪只怪你自己手脚太慢,怎能说是我们与你抢?颠倒黑白,不知羞!”
“你……你强词夺理!泼蛮行径!”
又吵起来了。
真是,冤家路窄。
黄婉莹与宁晓霜一向不大对付,回回碰面总要你来我往地呛声几句。可巧的是,今日两人的婢女都来买妆粉,偏这飞燕迎蝶粉只剩下一盒,被黄婉莹的婢女抢得,宁晓霜的婢女却拦着不让付银。不知怎的,二人争执的消息传到了各自的主子耳中,于是便带着下人,浩浩荡荡地来了胭脂铺。
为一盒妆粉闹成这般模样,实在不像话。
阮茵暗暗叹了口气,看向一直未开口的宁晓霜,期冀这位出身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能大度地稍退一步。
她还在斟酌措辞,便听到冷冷的一句:“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带走!”
阮茵欲出口的话便又咽了回去。
婢女们还在争吵不休,黄婉莹与宁晓霜一个目带挑衅,一个不动声色,仿佛打算在这铺子里扎根了。瞧热闹的人将铺门堵得严实,一丝风也不透,虽有冰盆消暑,却也无济于事。
阮茵蹙眉,抬眼扫到柜上那盒妆粉,此刻被黄婉莹的婢女按在掌下。
她走到柜前,伸手欲取妆盒,那婢女满脸戒备。
阮茵朝她微微颔首,柔柔笑道:“姑娘放心,今日我必让两位贵客满意。”
婢女被她笑得恍神,迟疑间松开了手。
阮茵取下妆盒,在众人好奇的凝视中打开,端详了片刻,要阖上时,不知怎的碰了一下,那妆盒登时倾翻,往地上跌去。
“啊……”围观者惊呼出声。
幸好她“眼疾手快”,半路捞了回来,只是里面的妆粉已不剩多少了。
黄婉莹愕然:“阮掌柜这是作何?!”
宁晓霜也皱了眉。
阮茵将妆盒放回柜上,拍了拍手上沾染的余粉,满脸遗憾道:“是我一时不慎,没拿稳,二位姑娘勿怪。看来这盒妆粉没修好造化,无缘被贵客敷在脸上。”
黄婉莹面带薄怒,有心发作,却也知此举是给两人搭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