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她亲手栽下的一棵树。
许是经了神灵之手,他早早开了灵智,有意识起,只记得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
“从今往后,唤你柳峥可好?”
那双春水里浸着笑意的眼眸让他心生欢喜。
风过树梢枝叶响,磷光点点,似作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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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袅是镇守一方的山神。
她可以化身成为这座山的一草一木,一花一土,每日的乐趣就是看着山脚下的百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怎么看都看不腻。
她伴随着子民们的信仰而生,同时也在庇护着他们,保他们瓜瓞绵绵,繁衍生息。
这是作为山神的职责。所以,直到下一代山神的更替之前,她都无法离开这方天地一步。
但她并不感到无趣。事实上,在成神的那一刻,她已经超脱了世俗的纷念,胸中早已没了小我。
山中无岁月,一年、两年……几百年过去,花开花落,人去人来,她见证了一代又一代的生命从破土走向枯萎,从新生走向衰老。
生老病死,世事如常。在神的岁月中,人之一生如沧海一粟,眨眼便如流星消逝在天际间。
但即使是短短数十年,也有数不尽的贪念。
山下的村民隐约感知到有神的存在,家家户户香火常盛,每天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对着山头拜一拜,对于素未谋面的神,满是敬畏与仰慕。
每一天,都有各种各样的祈愿进入衣袅的耳朵。
今天是这一家想要一匹能跑的马,明天是那一家想要一头耕地的牛。
都是些淳朴的村民,愿望不过分时,衣袅都会尽量地满足。
在漫长的年岁里,突然有一天,一个不同于索取的声音闯入了衣袅的世界。
“我希望,灵炅山的山神能够千秋万代地存在。”
那是一个特别的小孩。
山脚下每一个生命诞生时,闲得没事的衣袅都会分化出一缕意识过去凑热闹,感受每一个家庭的喜悦。
那个孩子也不例外。他诞生时,天边出现了耀眼的霞光,五彩斑斓,煞是好看。
衣袅知道,这是下一代山神诞生的标志。
——这也意味着,衣袅陨落的时刻不远了。
虽然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天,但衣袅还是不免感到有些小小的遗憾。
她陪伴了山脚下的村民不知多少个百年,从他们身上汲取了不少快乐与忧伤,一时间割舍下这些让她体会到七情六欲的人,她终归还是不舍的。
不过即使是这样,她还是往那个孩子的襁褓边放了一株小小的花。
那是神的祝福。意味着这个孩子一生都会平安顺遂,美满幸福。
或许是这个孩子天赋异禀,清亮的眼神在虚空中锁定了衣袅的意识,像是看到了仙女,缓缓咧开了一个没牙的笑容,傻乎乎的。
衣袅对这个孩子心生喜爱,不免多了些关注。
她看着他牙牙学语,蹒跚学步;看着他父母宠爱,家庭和睦;看着他长成谦逊有礼、意气风发的挺拔少年;看着他读遍书经,出口成章,赢得不少人的赞美和惊叹,每每出门时,都会惹得不少春心荡漾的小姑娘侧目而视。
或许是冥冥之中的缘分,这个孩子总是喜欢上山来玩,时常寻一块无人的草地,与山间的小动物打滚嬉闹,玩累了就自顾自躺下,喃喃诉说着今天发生的趣事。
每当这种时候,衣袅就会化成透明的人形,坐在他身边,迎着山间的清风静静地听,但并不搭腔,因为就算她附和了,他也听不到。
神是不可以贸贸然现于人前的。因此,这个孩子也从来都不知道有一个神总是在一旁默默地聆听。
——至少,衣袅一直以为他是不知道的。她清楚自己在世人眼中的存在只可意会不可言明,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直到那一天,他不小心跌进了山间的暗坑。
灵炅山自古以来便是山神的历劫地,几千年间不知挨过了多少天劫,因此偌大的山谷里总有数不尽的深坑,即使衣袅因为少年的到来已经尽力修复了不少,还是避免不了一些漏网之鱼。
而山下的村民们一直忌惮着神的存在,不敢叨扰,所以很少会有人上山来。
这也意味着,少年很可能求救无门。
如果衣袅不出手,他的结局只能是在坑底悄无声息地变成一具尸体,慢慢腐烂。
衣袅只能现身,待少年呼救竭力睡去之后,悄悄施法把他移了出来。
“你就是一直陪在我身边的神吗?”
她没想到少年会在这时候醒来,看到她,他一点也不惊讶。
迎着少年期冀的目光,她只能僵硬地点了点头。
多少年没有和人类交谈,衣袅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几乎是机械地一问一答。等到反应过来时,她几百年前的尘世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