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云阙内,暮云公主一言不发立于适才张炯站立过的地方,长史杨卓悄声而近,无言将她散乱的鬓发抚平。
顺她视线看去,犹能望见张炯的背影,男人行伍出身,熊腰虎背,强健矫捷。
年轻时的暮云瞧不上他,南陈素来重文轻武,文臣雅士地位很高,人们总是认为,只有那些天资不佳,头脑鲁钝的人才会从伍。暮云在宫中得意的那些年,从来不曾正眼瞧过张炯,公开场合见了面,也只不情不愿的喊一声“四哥”。
自打北凉铁骑侵扰长陵关,养尊处优惯了的皇廷贵族们终于认识到武力的重要性。南陈风向几乎一夜之间全变了,越是孔武有力的男人,越招姑娘们喜爱。年轻时的暮云大抵也不会想到,自己与张炯之间,形势地位会完全调转。
“殿下,起风了,不若早些回府安置?”杨卓小心翼翼提醒。
暮云收回目光,冰凉指尖搭在杨卓伸来的手腕上,她没有说话,只满面疲惫地随他步下云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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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芳阁里,几个闺秀在讨论时兴的衣裳首饰,从人前来回话,张珏便含笑从内退出来,随意踱步到回廊前的竹丛边,抬手揪下一片竹叶,漫不经心把玩着。
听那从人道:“属下打听了,说是上回平昭郡主瞧中的北犬。原押在伤俘车里,不知怎么就得了郡主青眼,如今去哪都带着,形影不离,很是得脸。”
张珏嗤笑一声,将手中叶子撕得稀烂。
“呵,北犬。”
从人瞧他脸色不善,忙堆笑宽慰:“不过是个伺候人的玩意儿,郡主还能跟他真有什么不成?依属下瞧,多半是平昭郡主跟咱们大郡主置气,迁怒您身上,故意激恼您呢。”
“啪”地一声,张珏抬手赏了那从人一掌,“当爷是什么?区区北犬,值得爷生怒?你猪脑子!”
“世子爷说的是,是属下失言,属下失言。”从人连连躬身退后,怕惹得张珏再动粗,这位主儿可不是什么善茬儿,打骂奴婢属下那是家常便饭,斗起狠来,生杀人命的事也不是没做过的。
屋内,苏敏拉着赵嫣的袖子瞧她手腕上的淤伤,“这个张榛榛,太可恨了!”
适才张珏在旁,众人不好提及今日闺秀们落水一事,待他走了,苏敏才忙不迭拉着赵嫣查看她有无损伤。
赵嫣瞥了眼窗外,抚抚苏敏的手示意她不要声张。船是永怀王府备的,船上坐着的人非富即贵,若无张榛榛示意,哪个胆大的下人敢令众人遇险落水?
她跟张榛榛之间龃龉太深,她很清楚,今日这局是为她而设,其他的闺秀,不过受她连累罢了。
“她怎么敢,她怎么敢!”苏敏气得眼圈通红,用指尖轻点着赵嫣的手腕,“瞧瞧,都掐成什么样子了,她从小习武,手劲比寻常男人还大,咱们平昭细皮嫩肉的,哪里经得起这样蛮待。等着,回头我央我爹我哥哥去王爷跟前好好告她一状,我就不信,还没人能治得了她了!”
许芊芊道:“你听平昭的话,小声些吧。四处都是王府的人,小心给人听了去。”
苏敏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听许芊芊又劝赵嫣:“明年大选,襄爰郡主就要入京,姑且忍一时,尽可能莫与她照面了。”
“凭什么?”苏敏大声道,“平都城是她张榛榛一个人的吗?平素她爱怎么争强好胜大伙儿都忍了,如今光天化日之下就要杀伤人命,咱们这些人家世是比不得她尊贵,可也不是没名没姓的人,就由着她这般作践吗?”
许芊芊叹了一声,“敏儿,你小声些吧。世子已经下令惩处了今日随船的下人们,就连李姑姑和何长史也都受了排揎。船出了岔子,襄爰郡主自己也在船上,这种事谁来替你分辨对错?听在长辈们耳中,不过是咱们这些姑娘家孩子气,说些不着边际的傻话罢了。”
“可是她明明对平昭……”
“你看见了,还是我看见了?谁能为平昭作证?平昭大可以出来指证襄爰郡主,可她一人之言,如何抵得过对方三人互证?你若真想帮平昭,就别再这般大声吵闹,将旁人给引过来了。”
苏敏张了张嘴,她辩不过许芊芊。赵嫣握住她手掌,轻声道:“罢了,我又没吃亏,这会子,多半张榛榛正哭着鼻子呢,我把她一块儿拖下了水,大家彼此彼此,一般狼狈。再说,我哪有你想的那般柔弱?”
苏敏扁扁嘴,不吭声了。
许芊芊用手帕替她掖掖眼角,笑道:“瞧给咱们苏大姑娘心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平昭才是苏大姑娘的正经姑子呢。”
一句话说得苏敏涨红了脸,直起身来要捶打许芊芊。“瞧我不撕了你的嘴,你才是张榛榛的嫂子呢,你才要嫁给张世子呢!”
许芊芊边笑边躲,“我可没提张世子半句,是你自己多心,哪能怪我呢?”
两人笑笑闹闹,很快把这场风波揭了过去。
回到公主府时,已是日暮时分,远远看见暮云身边的婆子守在门前,似乎正在等候赵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