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嫔摸着她的头发:“母妃明天教你疏发髻,像大姑娘那样好看的发髻,好不好?”
顾让点头。
杨嫔抱着她没做声,眼泪无声流了下来,忽然说:“让儿,你要记得,不论发生了什么,你和敛敛都是陛下的子女。”
顾让再次点头:“我会记得。”
杨嫔淡淡笑了,然后问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让儿,你为什么从来不叫我母妃?”
顾让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喊:“母妃。”
杨嫔怔了一会儿:“能不能再叫我一句娘?”
顾让回:“娘。”
杨嫔看着她,表情有些悲戚。
第二日,她的脆弱消失,恢复了往日温婉坚强的模样。
开春后不久,崇文帝来过一次,带了太医,在顾敛床边站了一会儿。
他和杨嫔进了另一间屋子,屋门紧闭,顾让站在院子里,听见里面爆发出激烈的争吵。
太医看过后,顾敛的病不多时便痊愈了,并且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再生病。
他每日精气十足,在洗萃宫各个屋子里窜来窜去,经常拉着顾让一起。杨嫔就坐在院子里,一边缝衣服一边笑看着他们跑来跑去。
在盛夏到来之前,这样轻快的日子被打破了。
三个陌生的穿着太监服的人各拿着一个托盘踏进了洗萃宫的门,毫无波澜地说:“娘娘,选一个吧。”
杨嫔面上的血色褪尽,四面环顾,没有找到自己的儿女。
她颤着手,选了一个死得最慢的。
白绫被展开,套在了纤细的脖子上,拖着她随便进了一间屋子。杨嫔在这间屋子里看到了顾敛随身携带的糖罐,她剧烈挣扎起来。
“不,别在这里……”
没有人会听她。
白绫无情地收紧,杨嫔用手拽着,无比希望她的孩子不要在这个时候冒出来。
作为一个母亲,她不能给她的孩子留下一个无比糟糕的印象。
垂死之际,杨嫔看见正对着她的衣柜里,开了一条小缝。她的儿女蜷缩在里面,顾让捂着顾敛的眼睛和嘴巴,安静地注视着她。
顾让不会怕的。
杨嫔生出这个念头。
她松开手,竭力抬起,指向被顾让牢牢钳制着的顾敛。
她大概不知道自己的面孔此时有多少狰狞,死死瞪着的眼睛有多么恐怖,她只看见,柜子里的顾让一如既往地,对她点了点头。
她的手骤然松懈,掉在地上,整个人一动不动,软了下来。
杨嫔的尸体被拖走了。
怀里顾敛泪流满脸,剧烈颤抖,顾让松开他,连扶带拖地带着他离开了衣柜。
顾敛张着嘴巴,呆呆地没有反应。顾让拍了拍他的脸:“顾敛,哭出来。”
顾敛转动眼珠,木讷地瞧着她。顾让加重力道:“哭出来。”
几息之后,屋内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哭声。
他哭了很久,最后昏睡了过去。顾让给他盖好被子,扶正被踢倒的糖罐,将散落在地的糖捡了回去。
全都捡完后,糖罐依旧见底。
没有几颗糖了。
顾让跑到杨嫔的屋子里,到处翻找起来,所有东西都被翻乱了。顾让看着一片狼藉的屋子,忽然向洗萃宫外跑去。
她跑过数不清的宫道,也许撞到了人,终于在一条荒芜破败的宫道上看到了眼熟的三个人影。
她追上去,拉住了被抬着的担架。
“干什么?”抬担架的太监不耐烦地问道,看见是她却噤了声。
“放下她。”顾让说。
太监似笑非笑,目露怜悯:“六公主,杨嫔娘娘已经死了。”
“我知道。”
太监一愣,和另一头的人对视了一眼,把担架放到了地上。
顾让掀开白布,在杨嫔的尸体上摸索起来,良久,找出了一张被叠得整整齐齐的纸。她打开看了一眼,确认是制糖的方子,就塞到了腰间。
顾让重新盖好白布,问道:“她会被送到哪里。”
太监古怪地看着她:“和宫里头其他横死的人一样,送到乱葬岗。”
顾让回到洗萃宫后,发现顾敛发烧了。她又跑到太医院抓药,跑回洗萃宫熬药。她推不醒顾敛,于是捏着他的嘴巴硬灌了下去。
再之后,她回到厨房,洗了碗,开始翻找瓜果。
天热,瓜果已经全烂了。顾让想了想,再次出了洗萃宫,在无人的角落里找到了几颗果树。
顾让仰头看着黄色的枇杷,准备爬上去。
刚走到树下,肩膀就被拍了下。
赵开的嘴角青了一块,笨拙地安慰:“那个……我听说了,你别太伤心了……”
顾让说:“我没有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