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吻来得猝不及防。
谢却山现在才发现,他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不能说谎原来是一个诅咒。
诅咒他要亲手从一堆不堪的血肉里挖出他自己也没见过的真心。可他还没有这样的经验。
他想她靠近,又不想她靠得太近,世事哪有那么刚刚好的如意。她已经被他养出了獠牙,披上了铠甲,张牙舞爪,无孔不入。
他反倒像是个笨拙的小孩,不会,不知道,干脆破罐子破摔了。
欲盖弥彰的吻成了他最后一道城墙。
而南衣激烈地拒让着,他们接着吻,唇齿在撕咬,不肯认输,不肯让渡。各怀心思,又密不可分。
动作间将一旁的花瓶拂下,瓷瓶砰然落地。此时他终于捉住了她的手,手指硬生生挤入她的指缝,将她的手紧紧扣住。
近乎执拗的,要证明她的掌心是空的。
他松了唇,抵着她的额头喘息着。这场拉锯因为她的犯规,终于可以暂时结束了。
须臾间安静下来。
南衣恍惚了,她竟觉得这个吻很陌生,没有索取,没有旖旎,而是近乎祈求的中止。他堵着她一句一句往外蹦的话,一而再,再而竭,终于她的胸膛空空荡荡,什么也问不出来了。
她这才闻到他身上有很淡的,血腥的味道,这种味道在咫尺的距离间被放大,她忽然意识到他应该是度过了很困难的一天。
他也很辛苦吧。
她抬眸看他,他有点不知道如何收场,缓缓地退了一步、两步,心虚地看着地上的狼藉。
红的杏,白的瓷,碎在一起。
不知道为什么,她有点难过。
刚才她坐在窗边等的时候,还在揣测他为何忽然在房间里放了一枝花,这不像他的风格。可她觉得很好,春色终于到了他这里。
她蹲下身,还想去挽救那枝花。拎起枝节,花瓣却是碎的,被水沾在地上,拢也拢不起来。
他愈发心烦意乱,终于出声道:“我来收拾,你回去。”
南衣没听他的话,自顾自将白瓷敛起来堆到一边,又一瓣一瓣耐心地捡起碎落的花朵。
她不问了,不去逼他,但她就是不想这抹亮色也草草地被抹去。
“都碎成这样了,捡起来有什么用?”
“我喜欢,你别管我。”她闷声回道。
谢却山一把拉开她:“我说了不用——什么都不要做——走。”
她倔强地看着他:“再去采一枝吧。”
牛唇不对马嘴。
静静地对峙了几秒,他没有动,南衣自己就出了门。
谢却山叹了口气,她很少在他面前犯倔,更何况是一枝花,多么无关紧要的事情。可他隐约又知道她在较什么劲。
她好得让人心软。
他的脚步还是跟了出去。
门外小院里有堵矮墙,墙外是花园,横伸过来几根缀着花瓣的枝条。月色之下,安静地伏在墙头。
看到她站在墙下,踮脚去折枝,依然是够不到。
他又是没有原则地依了她,上前一步,十分自然地环抱住她的小腿,将她整个人端了起来。
南衣惊得低呼一声,失重感让她下意识闭了眼,再睁眼时,满目花枝。
她僵硬地半倚在谢却山身上,这个高高的位置让她觉得危险,但她尝试动了动,他抱得很稳,很安全。
她抬手触碰到花枝,脸上莫名绽放出了一个笑容。
身后是黑夜,身前是春天。这一瞬她有点想不起来今夕何夕了。
她纵着自己在这一刻忘却,忘了外面的惊涛骇浪,忘了他们之间的口不由心,忘了那些晦涩的束缚。
他们都是小偷,从这个春夜里偷来一分美丽。不可为外人道,只属于他们的美。
她没有折下枝条,而是晃动着粗枝,花瓣簌簌飘落,落在发上,落在衣裳上。
扑鼻的花香里带着股青涩,好像未成形的甜。
她笑,低头问:“谢朝恩,好看吗?”
他仰头,好像是看花,好像是看她。
“嗯。”他回答。
他们一起逃到了世上最小的桃花源里,春天给他们下了一场两个人的雨。
他将她放了下来,她柔软的臂弯搭在他的肩上。
鬼使神差地,她捧着他的脸,一寸寸仔仔细细地看。他长得可真好看,她背过的一句乐府诗里说,“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杜绝,世无其二。”用来形容这样一张脸一点也不为过。这么好看的男子,分明会有好多人爱着他,怎么让她捡了一个这么大的便宜呢。
哦,应该是他太凶了,眼底总像刚刚揉开的一团墨,要将所到之处都碾进黑夜里。
可此刻他眼里有光,有花,有她。
她似乎看透了他,又不曾看透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