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丰三年春,人皇薨逝,天下三分。
苍茫的白山黑水之间,琼霜未烬。天光乍破,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在烈日灼灼之中颓然落地。
天亮了……
“呸,人皇都死了几百年了,你们还当自己是这九州霸主呢?”
“戟玉唐!人皇虽殁,天威仍在!今日,谁要是敢拦天朝上供的祭品,得先过我金衣卫的刀!”
“打就打,谁怕谁!”
语罢,两方人马操着银枪大刀一顿混战。狭窄的玄武街道,当即乱成一滩沸水。
娟青色衣衫的丫头,小跑着到华贵的马车旁,绣着紫色流苏的锦布被掀开一角,露出美女芳华绝代的一抹芳容。
“小主,有两方江湖混混挡住了去龙吟寺的必经之路。”
“低调行事。”
朱唇轻启,却是暗哑难听的泅水之声。
丫鬟领命,不过半刻便衣衫齐整地归来。若不仔细打量,很容易忽视她指蔻间的殷红血渍。
空气中传来猛烈的血腥味,戴着鹰面的护卫嫌弃地瞥了一眼被砍得齐整的尸体,内心翻江倒海。
月姑这怪癖……
“起驾!”
这条巷口萧条空荡,家家户户大门紧闭。吱呀一声窗响,露出孩童一双好奇打量的眼睛。
车窗帷幔翻飞之间,是一双风华绝代深情勾人的美人眼。
那美人红唇似血,微微一抿,朝他嫣然一笑。
“娘亲,我看到神仙姐姐了!娘亲……”
“我滴个小祖宗喂,你这是做什么呀!”
窗户一声闷响,传来妇人若有若无的声音。
这世道只有吃人肉喝人血的恶鬼,哪里来的神仙……
这是个诸侯乱战动荡不安的世道,易子而食礼崩乐坏。如今的褚国算是九州大小番邦之中最强大的国家,是以百姓勉强度日。
纸钱撒了一路,恍若下了一场大雪。隐约能听到屋中的啜泣声。
龙吟寺的钟声在寒风中激荡人心,落了拓的青铜大门被推开。
走出一个面黄肌瘦的小面僧,他走路一瘸一拐,气若游丝。
“住持让贵人在浣溪沙等候半刻,请随小生来。”
月姑那张死人脸终于有了一丝松动,她毕恭毕敬地立在一旁。
一截皓腕自车中伸出,手指修长,指甲涂着艳红的胭脂。
“有劳。”
锦绣华袍随着她的走动在灰尘的天色中泛着粼粼的金光。
那些金色的光辉,若是仔细瞧便可见是一只翱翔九天的凤凰。
梵香氤氲,茶盏温热。艳红的指甲规律地敲击着青石桌。
周边服侍的下人一个个紧绷着身体,准备随时听候主人的吩咐。
鹰面护卫抽出半截弯刀,寒光凛冽。
那小沙弥像是感受不到逐渐紧绷的气氛,神态自若地立在一旁,神色恹恹。
月姑耳动,机警地扭头,只见一个老态龙钟的和尚。
随即,那有规律的敲击声也心照不宣地停下了。
小沙弥添了一杯茶水,乖巧地立在圆桌旁。
“老衲来迟了。”
“十七下,我等了你十七下。”
“嗯嘛,难为你还记得我们的约定。”
老和尚虽然褶子横生,但一双眼睛却生机勃勃,笑意盈盈地朝着她。
“你这幅模样看起来才像个活了三百年的人。”
“人总会老的。”那老头咂咂嘴,眼睛里闪过一丝落寞。
琥珀般的眼睛里有着了然于胸的戏谑,“你既然为了一个罪臣之女不惜放弃一身功法,帝师大人,你该怎么让我相信樊寻不是人皇转世。”
“转世谶言虚无缥缈,你我都知道。”
“这世上能有活了三百年的龙吟寺住持又怎么不能有转世重生的天子?”
“阿蛮,世事有常。”
那双看遍大朝泯灭生灵涂炭的双眼只轻飘飘在她眼上停留一瞬,她便感到没有由来的害怕。
“你是我带大的孩子,我知晓你的品性,樊寻与人皇并无关系,可你会放过她吗?”
不,她不会。
“我这一生护不住挚友护不住弟子,不想连知己的后人都护不住。”
语毕,他嘴角微微上扬,七窍流血。
“碧螺春很好喝,有春天的味道。”
龙吟寺是原先褚国的国寺,人皇杀伐征战一辈子,却是个潜心礼佛的人。缘故,龙吟寺得以香火鼎盛三百年不绝。
鹅毛大雪倾盖如故,二人对坐,终究物是人非。
了凡圆寂。
茶香氤氲,她抚上那快速腐朽干枯的皮囊,心里不知是痛快多几分还是疼痛多几分。
“关门,斩草除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