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散，众宾被侍者引去，毓芜和小影也跟着退场。
毓芜走在小影身后，低头看着行进的脚尖，一步、两步、三步……
她默数着脚步，以此分散注意力。
她不敢抬头，不敢直视挂在门上的、外祖父的头，不敢对望那双眼。
走至门口，毓芜扭过头，停下了步子。
她凝视着还坐在宴饮席上的庆衍。
他正与郁冰举杯庆祝，身旁的二子带着满眼崇敬环绕着他，宛如众星捧月。
感受到了毓芜眼中凌厉的寒光，庆衍从酒盅上移开视线，将目光挪到了毓芜的脸上。
挑衅般地，他冲毓芜抖动了一下手中的酒杯，接着一饮而尽。
毓芜也用微笑回应，她将双手交叉叠放，身子微屈，行了个宫廷礼。
一来一往，双方都保持着克制。
但他们的内心都不平静。
毓芜的眼神，给处在胜利狂喜中的庆衍泼了盆冷水。他虽轻视这女娃，但却从那眸中读出了狠劲儿，读出了一种沉默却欲爆发的力量。
庆衍的挑衅，是毓芜正愿看到的。她盼着敌人自骄自傲，盼着他在喜悦的巅峰歌颂，盼着他在极度的狂热后坠入无底的深渊。
毓芜知晓，物极必反。
踩着我阿公的血成就你的霸业，这好事，怎会无偿？
回完礼，毓芜扭过身去，终于鼓起勇气抬头，最后看了眼外祖父的面庞。
阿公，我会回来接你的。
掌事阿嬷轻拍了拍毓芜的肩：“公主，咱们该走了。”
轿夫已掀开帘等待，小影的銮舆已经起行了。
毓芜的思绪回到眼前，她点头回应着阿嬷，与小影一同启程返到寝宫。
下了轿，毓芜发现小影兀自立在自己寝殿的门口。
“小影，你怎在此站着？”毓芜不解地问道。
小影现在的身份已不是随行侍女，而是将与华国四王子联姻的公主。她应当归往自己的寝宫，而不是在此候着毓芜。
“小影愿与公主同寝。”小影的一双含情目扫视着毓芜，让她竟感到不自然起来了。
这丫头，不是惯常不喜与人对视吗，怎个今儿竟打量起我来了？
毓芜一边在心中埋怨着，一边又有些窃喜。
其实今晚她挺希望有人做伴的。
自己渡了祭场一劫、被命为联姻公主、知晓了母亲的往事、亲睹外祖父遇害。
连日来的诸多变故，让她深感命运之无常她很想和人倾诉。
小影虽是这新王的养女，但毓芜觉着她与庆衍不同。
她的眸子清澈，她的语气真诚，她的性子柔弱。
毓芜快趋几步上前，揽着小影便进了殿。
入了屋，小影仍是躺在前几日作女使时睡卧的那张榻上。毓芜见小影已歇下了，也取了珠钗便和衣而睡了。
想必又是一夜难眠，毓芜心念着。
小影却突然开了口：“公主，你我不妨今日敞开了心门，畅意聊上一番。”
毓芜被这打破宁静的话语一惊，翻了个身，正对着和小影榻间的屏风。
毓芜还未应答，屏风那边又传来了幽幽的声音：“公主，昨日你同我说的自由是何物？”
毓芜不禁抿着嘴笑了，她笑小影明日即将远嫁，今日还思着这事，倒是执拗得很。
“小影，叫我毓芜吧。”毓芜纠正道。
如今有了新王，公主的称呼让她感到不适。
屏风那边没有动静，但毓芜知道小影一定点了点头。
“何谓自由？那就是拥有对自己的支配权。”毓芜答道。
“对自己的支配权？可是我们在娘家须听父母言，在婆家须遵夫君言。我们怎得拥有支配自己的权力？”小影问道。
毓芜沉默了，有些无言。
作为女子，似乎一生充满了身不由己。容貌须讨喜，言行须守矩，脾性须顺从。此为所谓妇容、妇言、妇德。
他们告诉女子如何成为女子，却不问女子想成为怎样的女子。
可是不由己的身还是身吗？岂不是物？
“现在我们的确不得支配己身，但以后会有的。”沉思良久，毓芜终于开口，带着些安慰的语气。
“我想，我们需要权力。”小影缓缓地吐出一句话，声音轻柔但分外坚定。
毓芜被这话启发了，她身子一激灵，直直地弹坐起来。
“小影，你说得对，权力就是答案。”
权力是迫使他人做其本不愿做之事。谁握有权力，谁就拥有了对他人的支配权。
如果权力都掌握在女子自己手中，那么便可最大限度摆脱旁人权力的支配。
其时，女子的自由生，男子的专制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