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亏秦尚家世显赫,身份又十分尊贵特殊,这两日柳河里尹与陈家员外爷就变得十分忙碌,忙着攀附,忙着带着他满柳河转悠。
声色歌舞,对酒当歌,日日夜夜都是推杯换盏,马屁拍出前所未有的新高度。
秦尚也很上道,很懂配合,各种嘴皮承诺给了一箩筐,将两人忽悠得一个劲给他送宝贝。
他不提案子的事情,只说自己是来巡查百官,还“掏心掏肺”道:“我大晋天朝上国,诸位大人都是从科举中百万挑一的人,哪有什么好巡查的。”
依靠他这幅来“同流合污”的模样,着实为李妍争取到了大量时间。
夜晚,府衙极静。
李妍和于北一前一后,从后墙翻进去,落在马棚前面。
她压着身子,一转头就看到身后那匹老马,骨瘦如柴,一旁还有两只骡子,耳朵啪啪拍了几下。
“骡子?”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为陈家鞍前马后这么多年的柳河府衙,居然只有一匹老马和两只骡子。
已经在府衙里快速探查一圈的于北,蹲在隔壁屋檐上,指着李妍右边的厢房:“那边租给了一家农户。”
他手指换个方向:“这边租了卖肉的屠夫家。”
李妍站在马厮里,半晌才蹦出一声:“啊?”
大晋官员大多为了方便,居住在官廨里,朝廷也知道这种情况,所以每个府衙都额外建造几间厢房,供官员居住。
但实际上很多官员拖家带口,住在官廨里不方便,大多都会置办田宅或是租别人的院子。
可如柳河县这样,干脆把府衙的官廨直接租出去给百姓用的,还是头一次见。
“按理说不都住的是衙役捕头么?”李妍背手踱步,轻轻推一下马厮和前院之间的木门。
手碰的瞬间,那木门吱一声响,而后头重脚轻,直接往后仰下去。
李妍吓一跳,忙扯住,生怕它咣当一声落地,引人注意。
将门扶正,她站在那一言难尽。
这大概是她进过的最离谱的衙门,蒿草一簇一簇,屋檐缺瓦,满院子一个人也没有。
根本用不着穿什么夜行衣费力来探,就算从正门直接走进来,也没人能发现。
前院公堂收拾的还算干净,物件老久掉漆,几只毛笔笔尖像炸毛的毽子,惊堂木缺了一角仍摆在桌上。
后面二堂更是让李妍大为惊讶,屋顶秃了一块,地上七八个木盆,角落里两张木板床,上面还放着叠好的被褥。
最令人难以置信的,是那被褥旁叠放两件衣裳,分明就是柳河里尹的朝服。
李妍站在那板床面前愣住许久,她退回好几步,专程又看了一眼公堂。
确实挂着“正大光明”的官匾,翘头案确实正对牌楼,刻有匾额式警语: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戮,上天难逃。
是柳河县的府衙,没错。
“怎么会穷成这样?”她诧异回眸,“给陈家卖命这么多年,府衙不修缮也就罢了,这一丘之貉的柳河里尹,怎么会穷成这样?”
院子里空空荡荡,回声三响。
李妍大步走进二堂,打开户房的门,里面籍账不多,案宗也不多。
整个府衙一根蜡烛都没有,连灯油都只找到半盘。
她神情纠结,最终还是没点,只举着火折子翻了一下。
每一本都写得极为详尽,字体端方,偶尔能见到那炸毛毛笔飞出来额外的线,很快就又恢复赏心悦目的模样。
当看到最后记录人的位置写的是“柳河里尹”四个字的时候,她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大小姐。”身后,于北唤她,“您来一下,我在二堂供奉的圣人画像后面,找到一个暗格,里面有个盒子。”
府衙暗格并不多见,而柳河县二堂这个暗格更是粗糙,一看就不是出自内行之手。
李妍捏着根铁丝,三两下将盒子打开。
她和于北两人都愣住了。
“绝笔?”
盒子里,躺着一封书信,上面写着“柳河里尹王士昭绝笔”。
她把信拿出来,目光一瞥,瞧见信下面安静躺着一本账册。
在陈家没找到的账本,居然在这盒子里。
账本最下面,竟还压着一本案宗。
李妍粗略翻了一下,那案宗上写着时间地点和人物,详细讲述了陈家扎根柳河十年来,干过的所有违背大晋律令的事。
桩桩件件,怎么操作的,府衙在其中发挥了什么作用,全都记录了下来。
在最后一页,王士昭写满了想见京察的愿望。
“想亲口将这几年助纣为虐,违背良心之所为,尽数呈报。”
李妍蹙眉,站在原地,许久没动。
原来柳河里尹王士昭早就厌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