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将至未至。
李妍跪在李清风的坟前,一边烧金元宝,一边絮絮叨叨说了很多。
大多是这半年的近况,夹杂着对李清风甩手而去,逍遥自在的埋怨,还额外叮嘱这些元宝她娘也有一半,不能让李清风一个人独吞。
那样仿佛将憋闷很久的话都倒出去之后,才沉默着,注视着快要燃到底的一把香。
她神情无比平静,几次想要再开口,却都无言。
一年前,李清风忽然病重辞官,这件事太突然,在京城掀起一场轩然大波。
皇帝和一众大臣皆在挽留,但他执意要走,硬是遣散家丁后,雇了辆骡子车,拖着病体回到了青州。
李妍从没见过那么憔悴的他。
明明只五十出头,却一副七老八十的颓态。
最初,他还能和李妍坐在山庄的院子里,讲讲朝堂风云,埋汰埋汰各家不怎么样的后辈,叮嘱李妍嫁人千万不能选世家子弟,强调他们多半都是败家子。
再往后,他病情加重,只能坐在床上,有一段没一段地回忆李妍小时候那些令他自豪的场面。
李妍不懂医,却也能看出他的病越来越重,甚至快到来不及反应。
她想尽办法,弄到天下最好的药,连以前根本不相信的什么传说中可以起死回生的仙药,都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托了不少江湖名门帮忙寻找。
又不论招数,连请带捆绑的,将能寻访到的所有名医都弄来了。
即便如此,也依然没能阻拦李清风缥缈离去的脚步。
最后十几天,李清风甚至认不出李妍了。
他嘴里絮絮叨叨都是李妍,却在日夜照顾他的李妍面前,认不得她了。
他讲了很多小时候的事,说了很多李妍和发妻的小事情。
偶尔会焦急地要起来,要去找他那静悄悄不知在何处乱来的女儿。
那时候只能全山庄的人一起演戏,配合着,哄着骗着,才能再老老实实躺在床上喝药。
这样乱糟糟闹腾了好几日,夏末之际,李清风终是油尽灯枯,走到了人生的尽头。
临死之际,他不知将李妍认成了谁,一只手死死抓着她的手,浑浊的眼眸死命撑着。
他说:我有个女儿,在青州,叫李妍,你一定要保护好她,一定要保护好她……
他一直一直重复念叨着,直到李妍哽咽点头,发誓说一定会照顾好李妍之后,一代卿相李清风,才终于微微笑着闭上了眼睛。
明明是夏末,飞龙山庄一片雪白,好似一夜入冬。
李妍顾不上伤心哭泣。
她只抹了把眼泪,看起来像是个狼心狗肺、冷心冷情的混账玩意。
只有她自己清楚,作为飞龙山庄的当家人,她必须立马将李清风去世这件事妥善处理,尽量不要让京城和朝堂上的官员知道。
飞龙山庄草莽起家,往上三十年还是截道的土匪,根本经不起查。
李清风在时,有他保护着所有人。
李清风走了,能保护众人的,就只剩李妍。
想起这些,李妍呆呆地跪在坟前,半晌,轻声道:“安心吧,李妍很好,我没食言。”
江山代有才人,不缺一个李清风。
他辞官之时,一定也已经放下朝堂所有的纷争。
抱着此生不再入庙堂的念头,回到故里。
时间会稀释一切,他空出来的位置会很快被填补,然后,渐渐地,没人再提起他的名字。
也许,这就是李清风想要的未来。
李妍慢慢起身,往后退了两步。
她身后,飞龙山庄最为重要的中流砥柱们,随着她深鞠一躬,一同弯下腰来。
回去的时候,马车路过坟岗,远远望去,祭祀之人大片,灰色烟尘滚滚。
这当中有个熟悉的身影,一下就吸引了李妍的注意。
“于北,停车。”她忙敲车壁,探头望去。
阴云之下,一人屈膝蹲在坟前,背对着李妍。
他手里拿着一摞黄纸,一张一张往火里送,身边还有一只小盒子,和那一晚柳青青拿给李妍看的一模一样。
李妍望着那个背影,想了想,终究是收回身子,对上沈寒舟诧异的神情,歉声道:“看错了,回去吧。”
说完,放下手里的帘。
一晃二十多天,四月末,林建安夫人生辰。
李妍蹙眉,瞧着也有一封拜帖的沈寒舟,十分惆怅。
“你这叫什么,搬石头砸自己脚。”沈俊摇着扇子乐呵呵地点评,“是吧,京城沈家的少爷,又和李丞相沾亲带故,还一直跟在你身边。你说人林建安又不傻,肯定要请他啊!”
说完,他仰天大笑,前仰后合:“哎呀,那一口窖藏女儿红,这辈子都喝不到嘴里了哦!”
李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