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煜带着周喜弥离开时不算太晚。
时间不到五点,天空晴朗一片,西边吊着半抹残阳,东边悬起浅淡月影,少见的日月同辉。
路边有闲心的行人,走到一半举起电量不到百分之三的手机记录下这一刻。
有闲心的周喜弥也摸了摸包里的手机,刚一动作,便敏锐察觉到身边男人对她投来细微的注视。
她顿了顿,什么都没做,又将手从包里拿了出来。
此时几架屁股冒白烟的飞机从他们头顶越过,碧蓝的天幕被刮出几道粉笔印子。
流年飞转。
周喜弥离开学校快十年了,对于学校的记忆模糊混乱,只记得高中班主任严苛古板,有着一双鹰一般的锐利视线。
在她们那个教学水平一般,校训校规多到能垒成一栋楼的高中,她的高中班主任不仅能全部记得,还能无时无刻抓住“犯事”的学生。
小到异性距离小于五米,大到抽烟谈恋爱。
每次抓到现行,无一例外都是检讨加全校通报大套餐。
周喜弥觉得规定有毛病,但不想给家里惹事,只能兢兢业业地规避所有可能会触犯的校训校规。
哪怕她什么都没干,走在路上碰到了班主任,他的视线一旦透过镜片落到她身上,她的心里还是会打起小鼓。
能给她带来这么具象化压迫感的人不多。
高中班主任算一个,蒋煜也算一个。
身边男人的视线像沾了胶水似的死死粘在她身上,她全身不自在,又不敢表露得太明显——她担心给蒋煜开口打趣的机会。
好在车内的挡板没有升起,坐在副驾驶的吴晨正在笔记本上哒哒哒地打字,利落悦耳的键盘声多多少少缓解了她的不自在。
周喜弥身体紧紧倚靠在车门,一言不发地望着天空,眼球左转转右转转,就是不往蒋煜那边看。
虽然经常说蒋煜性格起伏不定,但在周喜弥看来,蒋煜大部分时候脾气都可以说得上差到不忍直视,他手下苦逼的员工和乙方没少在背后吐槽过他。
当然。
吐槽队伍里也包括她。
除开这些,蒋煜还有一小部分心情真正好的时候。
周喜弥不知道别人有没有见过,反正她是见过很多次,也受了很多折磨。
蒋煜心情好时会变成一个调皮捣蛋的小学男生,行为非常恶劣。
具体的行为包括但不限于对她嘴贱和动手动脚,让她做些无聊透顶的事,故意跟她作对和逗她生气。
她不理解。
但她了解。
蒋煜今天的情绪一看就非常高昂,中枢神经时时刻刻处在兴奋的边缘,只需要她抛出去一点点火星子,便能引起一整座山头失火。
而且极大可能波及她这条池鱼。
于是她采用沉默战术。
不玩手机不看他也不吭声,只是坐在座位另一端,一言不发地望着湛蓝的天空发呆。
当蒋煜提出要带她“回家”时,她没有挣扎,极其体面的一口答应下来。
蒋煜似乎准备了一箩筐的话,见到她爽快说好,他表情微微错愕,微张的嘴都来不及收回。
她盯着他嗤笑一声,没再多掰扯什么。
——“对不起。”
蒋煜当初给她发这条消息时,她知道不对劲。
蒋煜怎么可能道歉?
单是把蒋煜和道歉两个字连起来,周喜弥都会觉得自己的脑袋一定是被烧坏了。
可他偏偏说了。
没有前因后果地说了。
蒋煜是个千变万化的性子,她摸不准蒋煜说这句话的动机,可一时也找不出真正的原因。
于是她便自欺欺人,想着蒋煜也许是因为那天酒店走廊的事道歉吧。
毕竟强吻这件事是真真正正地侵犯了她的人身安全。
如果是在以前,蒋煜完全可以被判流氓罪,然后老实带上银手拷就地伏法。
到了现在,蒋煜这种规格的流氓还真不好整治,只能看他本人有没有点良心和人性。
很明显。
蒋煜没有。
他的对不起比起是在表达冒犯之意,更像是提前出示一张古代的免死金牌,为他后面的事做上一个铺垫,给她打好预防针。
她就说嘛。
蒋煜怎么可能跟她道歉。
周喜弥眨眨眼,心里头默默为自己叹了口气。
蒋煜自然看不出来她内心的小九九。
他光看外表只觉得周喜弥心情还挺好,还有兴致欣赏窗外风景,给他展示的侧颜平和中带着点夕阳残留的温暖。
她没有表现出介意,蒋煜就这么肆无忌惮地盯着她看。
美丽的事物总能从人们身上分走一点关注。
美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