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和十八年,正月十五日夜,京都城花灯如昼,流光溢彩,当真是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
若非收到大哥的来信,说他的小侄女想要一盏京都上元夜花灯,他断然不会在这熙熙攘攘的海潮中与人摩肩接踵,也断然不会允许身旁那个极其聒噪的人和自己同行超过半炷香的时间。
若非这位聒噪的被奉为“京都第一追踪手”的况统领不仅追踪案犯有自己的独家秘诀,而且在这许多年的实战经验累积中,对这繁华迷人眼的京都城也如数家珍,他断然不会允许自己跟在这位况某某身后,及将这京都城绕了一大圈,自己两手空空,一无所获,身前那人却是满满当当抱了一怀。
走到万宝楼,况某某说他夫人缺一盒胭脂。
走到杏花斋,况某某说他家千金要吃玫瑰糕。
走到锦绣阁,况某某说他老丈人和丈母娘缺一身冬衣。
走到轩墨堂,况某某说他的小外甥缺一套文房四宝。
……
终于,在况某某前脚刚踏进一家古玩铺时就被身后那已忍无可忍而必须爆发的沦为自己跟班的他如假包换的顶头主子拖了出来。
“我说况大人,您可还逛的满意,可还转的欢心,可还买的畅快,可还遛我遛的心花怒放。”
况甫宁虽然仍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却非常知好歹,非常有眼色地一面转过身,继续向前走,一面笑道:“大人您这说的哪里的话,当真是折煞况某了。况某确是逛的满意,转的欢心,买的畅快,但借给况某一万个胆子也不敢遛您啊。”
随即他向前快走了几步,停在一家从里间隐隐透出光亮的店铺门前,下巴一抬:“这不就到了。”
他跟了上去,抬眼便见那店家招牌上写着“武记灯铺”四个大字,又朝里面看去,果然是满目琳琅。他却也不多瞧况甫宁一眼,只径直走了进去。
“这家花灯虽比不了宫里的手艺,在这京都城却是顶好的。”后脚跟进来的况甫宁笑道。
灯铺老板看着便是个老实人的模样,听得这话连忙摆摆手,推道:“不敢不敢,客官谬赞了。”
他偏头看向那老板,笑道:“花灯确是精巧,这赞誉自然是当得的。”说罢又转身去细细看那满堂玲珑精致的花灯。
左绕一圈,右绕一圈,上看一遍,下看一遍,最后终于停在了一盏虎头灯前。
那虎头灯在这一众做工考究的花灯中不算起眼,模样却极是可爱,一时想起自家侄女也是只小老虎,便将它取了下来。
及捧着那虎头灯出了灯铺后,他抬脚便要甩了那个聒噪的况某某,谁知况甫宁却是一副“我今日定与你誓死方休”的表情,眼神里还掺了一丝笑意:“今日元夕佳节,大人何必如此心急,下官带您去个好地方,说不定能为大人解忧。”
他白了况甫宁一眼,却也不理,抬脚便要走,走了几步之后,却听那人在身后不紧不慢飘出了一句话:“大人,您都找了半个月了,不如信我一次。”
他缓缓停了步,缓缓回过头,缓缓走到况甫宁身边,缓缓拍了拍况甫宁的肩,缓缓对面前那个将嘴角扯得十分灿烂的人道:“不知况统领打算如何为本官解忧?”
况甫宁眉头一扬,嘴角扯得更加灿烂,朝一个方向努努嘴:“喏。”
他偏头望去,便看见那长街尽头闪烁着的浮光。
况甫宁见他面上已比方才和软许多,一笑后转身朝那方向走去。
他便也跟了上去。
况甫宁一边在前面走,一边还要不时回头继续他的聒噪。
“您找了半个多月都没找到,要我说,您直接和我说那人长什么样子不就成了,京都虽大,却也没我况甫宁找不到的……”
登时,况统领觉得身后那人的眼神忽然凝厉了一分,透着寒凉的光,他一哆嗦,哈哈一笑,悻悻转过头继续走,及待走了一段路后却又回过头来,正色道:“您放心,这事儿我帮您记着呢,一定给您找到。”
这一回,没有令他一哆嗦的寒凉目光,身后那人的心思不知早已飞去了哪儿,只沉默着跟在后面。况甫宁倒是十分知趣,转过了头,闭上了嘴。
及至长街尽头,便是乌水河畔了。
***
乌水河穿京都城而过,河岸两侧是城中一等一的繁荣富庶地,及至这元夕佳节夜,更是灯火连缀,笙歌不息,锦绣红尘,而方才那闪烁的浮光便是这乌水河上的花灯绵连。
京都士子风流,早年间以乌水画舫观灯赏月为元夕第一等韵事,许多年前还因这韵事牵出了一段风月事。
传闻当年一位世家小姐于这画舫之上赏月时,偶然回眸一瞥间,瞧见了河畔一个书生。书生文质彬彬、风采过人,那小姐一时入了迷,便一眼撞进了书生眼中,二人花前月下许终生。及至春闱一试,书生中了探花。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一段良缘就此传为佳话。
虽则这传闻未免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