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校长是北京人,在北京有两个儿子,有年暑假回过总库宿舍,长相酷似其父,像是何校长一巴掌扇出来的,说话也洋腔洋调,文文静静。
听我母亲说,何校长离了婚,又从北京下放到地方,才同段医生结的婚,何文井是他们夫妻在自流井唯一的儿子。
何文井与两个在北京同父异母的兄弟长相不一样,高高大大,白白净净,很像段医生。
像母亲的孩子有福气,何文井福气可好,家里不愁穿、不愁吃,还有玩具,象棋、电动火车、乒乓球拍,双面胶的。
人又聪明伶俐,样样在行,在他面前我严重自卑,尽管门挨门,又年龄相仿,他只比我大六个年,但我就是不想同他玩,随便哪样我都玩不过他。
就说下棋吧,他总是轻松把我搞定,我不是帅无路可走,就是车马炮被吃了大半,人家只丢了两三个卒子,主力完好无损。
还下啥子?我几次都想掀棋盘走人。
有时,他还故作大度。
“这样子,我让你一个马。”
可让子不让人,照样痛下杀手,步步紧逼,一路穷追猛打,毫不手软,往死里整。
又让跑,最后让军,我依然一盘没赢,不由呼吸急促起来,心里隐隐升起一股怒气。
象棋这东西很怪,虽然博弈没带彩,也没兴输家钻桌子或者脸上贴纸条之类,但多输几局还是心里窝火,好想扳回一局。
长大以后我才认识到,象棋一点都不好玩,技术九十九,运气一,实力总是锁定胜利,技不如人就很难赢一局。
后来凡是与人竞技我总是舍弃象棋,选择斗地主或者打麻将,并不是我打牌多厉害,而是喜欢偶然和随机。
实力不够,当然希望运气来凑,这是我一九八一年高考留下的后遗症,我一直认为在漫长的一生中运气是最重要的。
有时,我不得已哭丧着脸求他。
“文文井哥,你你好歹卖个破绽,让我赢一局嘛!”
可他不,总是对输赢看得很重,每局都全神贯注,投子谨慎,进攻稳准狠,防守又固若金汤,滴水不漏,杀得我流花流水,盘盘皆输。
后来他再约去他家里下象棋,我坚决不去。
于是换姿势,可打乒乓球我更不是他对手,他手脚长,身子灵活,时而轻调短手,时而猛击扣球,杀得我手忙脚乱,片甲不留。
他又拿作文给我看,妈呀,字写得端端正正,规规矩矩不说,每篇评语都是优!我还跟你耍啥子?简直是羞辱我!
后来我就去找其他邻居娃儿玩,整天楼上楼下跑来跑去,尽干些没屁眼的事,烧蚂蚁啦,扇烟盒啦,玩弹弓啦……
那些香烟盒一度成了我的宝贝疙瘩,折成小方块,在地上扇来扇去,小方块扇翻身才算赢,弄得手指都扇出了口子。
一度又满山遍野打麻,有时没有麻雀,就拿着弹弓乱射一通,先射路灯、窗玻璃、然后射鸡、射猫、射狗,四处惹祸。
最可恶的是Z还把垃圾装在撮箕里放在门楣上,大人不知情推门而入时总被垃圾洒一身,躲在暗处的几个小屁孩暴笑着仓惶离去。
我母亲没文化,但民间谚语张口就来,一抓一大把,比如这一句,跟好人学好人,跟巫婆跳假神,就好像很有道理。
人是环境的产物,或者说环境决定人,大环境成大气候,小环境成小气候,无环境就是一头死猪。
孟母三迁绝对有道理,我不哄你。
现在想起来,当初大哥和何校长联手给我做局,不过是跟人家孟母学的,巧妙地安排我离开光大街那批小混混,如此而已。
遗憾的是当年我年幼无知,弃明投暗,远离何文井,天天同一群缺少家教的熊孩子扎堆,加上受三哥的影响,就慢慢成了街头小混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