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土飞了过来,二人登时满脸满眼尽是尘沙。彭仲坤着地滚出数步,宋天保却仍然站在当地,双手在脸上乱擦。苏亦川挺剑刺进他的左腿,转身便走。
这些灰土就是他们烧草薰洞时留下来的。彭仲坤擦去眼中灰土,只见两个师侄一个哼,一个哈,痛得蹲在地下,敌人却已不知去向。彭仲坤又是气恼,又是惭愧,给两人包扎了伤口,叫他们在山洞中暂时休息,自己再出去追踪,沿山道走了七八里路,却遇见了言伯乾、嵇峰等人。佟奔又和他们在一起了,还多了一个不相识的,这人二十来岁年纪,背着个铁琵琶,身材壮硕,脚步矫健,看来武功甚精。
言伯乾见师弟在路上东张西望,神态狼狈,忙上前相问。彭仲坤含羞带愧的说了,幸好嵇峰等三人也是一无所获,大家半斤八两。
回到山洞,言伯乾给彭仲坤引见了,那背负铁琵琶之人便是白浩辰。他被大光明会摆布得哭笑不得,心灰意懒,厉士玉要他回万澜物流任事,他无论如何不肯,反劝厉总及早收山。厉士玉和蔡锦昂在大宋武侠城一场决斗,死里逃生,心想以后助大光明会固然不行,跟他们作对也是不妥,事在两难,听白浩辰一说,连声说:“对,对!”便即东归,去收束万澜。白浩辰自回洛阳,满拟从此闭门家居,封刀退出武林,哪知却在道上遇见了正要上杭州去找他的佟奔。他不愿再见武林朋友,低头假装不见,但他的铁琵琶极是起眼,终于躲不开,给佟奔认了出来。
两人在客店中一谈,白浩辰把姑姑白文娟送命的经过详细说了,佟奔才知大光明会果然不是他们仇人,他对苏亦川很有好感,忙约白浩辰赶去解救。白浩辰不想再混入是非圈子,但佟奔说,只有他去解释,嵇峰、宋明聪两人才不致跟苏亦川为难,否则伤了此人,日后大光明会追究寻仇,他焉能置身事外?白浩辰一想不错。两人赶到孟津,正逢嵇峰等从客店中打退公差奔出。五人会合在一处,回头来找山洞中的黑衣人。
苏亦川逃离险地,心想仇人中三个好手都追张晶珠去了,她一个少女,如何抵挡,心中甚是忧急,一路寻找,不见影踪,寻到孟津郊外,知道公门中识得自己的人多,不敢寻将下去,挨到晚上,闯到一家小客店歇了。这一晚又哪里睡得着?心下自责无情,张晶珠两次相救,然而眼前心上,仍然尽是王怡丹的声音笑靥,远远听得“的笃、的笃、镗镗”的打更声,却是已交二更天了。
正要朦胧合眼,忽然隔房“东弄”一响,有人轻弹琵琶。他雅好音律,侧耳倾听,琵琶声轻柔宛转,荡人心魄,跟着一个女人声音低低的唱起曲来:“多才惹得多愁,多情便有多忧,不重不轻证候,甘心消受,谁教你会风流?”
他心中思量着“多情便有多忧”这一句,不由得痴了。过了一会儿,歌声隐约,隔房听不清楚,只听得几句:“……美人皓如玉,转眼归黄土……”出神半晌,不由得怔怔的流下泪来,突然大叫一声,越窗而出。
他在荒郊中狂奔一阵,渐渐的缓下了脚步,适才听到的“美人皓如玉,转眼归黄土”那两句,尽在耳边萦绕不去,想起王怡丹、张晶珠等佳人,这会儿固然是星眼流波,皓齿排玉,明艳非常,然而百年之后,岂不同是化为骷髅?现今为她们忧急伤心,再过一百年想来,真是可笑之至了。想到这里,不禁心灰意懒,低头乱走,见前面山脚下一棵大树亭亭如盖,过去坐在树下休息一阵。连日惊恐奔波,这时已疲累非凡,靠在树上,朦朦胧胧的便睡着了。
睡梦中忽听得钟声镗镗,一惊而醒,一抽身边金笛没抽到,想起早已被宋明聪抢去,不觉哑然。这时天已黎明,钟声悠长清越,隐隐传来。他睡了半夜,精神已复,心想:“暮鼓晨钟,真是发人深省。”信步随着钟声走去,原来是山岗上一所寺院中所发。依着山道上岗,见庙宇已颇残破,匾额上写着“宝相寺”三字。
走进大殿,见殿上一尊佛像,垂头低眉,似怜世人愁苦无尽,心下感慨,只见四壁绘满了壁画,正待观看,一个老和尚迎了出来,打个问讯说:“居士光降小寺,可有事么?”苏亦川一怔说:“在下到处游山玩水,见宝刹十分清幽,想借住数日,纳还香金,不知会打扰么?”老僧说:“小寺本为十方所舍,居士要住,请进来吧。”命知客僧接待到客房里,素面相待。
苏亦川吃过面后,又睡了三四个小时。睡醒起来,红日满窗,已是正午,佛殿上传来木鱼之声。出得房来,想下岗去找张晶珠,经过殿堂时见到壁画,驻足略观,见画的是八位高僧出家的经过,一幅画中题词说道,这位高僧在酒楼上听到一句曲词,因而大彻大悟。苏亦川不即往下看去,闭目凝思,那是一句什么曲词,能有偌大力量?睁开眼来,见题词中写着七字——你既无心我便休。这七个字犹如当头棒喝,耳中嗡嗡作响,登时便呆住了。
痴痴呆呆的回到客房,翻来覆去念着“你既无心我便休”七字,一时似乎悟了,一时又迷糊起来。当日不饮不食,如癫如狂。知客僧来看了几次,只道他病了,劝他早睡。苏亦川睡在床上,听寺外风声如啸、松涛似海,心中也像波浪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