睿王府上空,一群家鸽凌空飞过,带着鸽哨在王府上空唿哨盘旋。从荟玉楼迎着落日向西北望去,紫禁城北的万岁山山顶的剪影模糊可见。夕阳之下,还能看到紫禁城东华门、神武门几座门楼楼顶的黄色琉璃。暮色中隐隐传来神武门晚钟鸣响。
李香君在荟玉楼上凭栏感喟了一会儿,想起昨日和多尼一起在荟玉楼内的所见。
荟玉楼本在福瀛阁院落的东厢,是一座二层楼榭,八支朱红木柱由底层通至二层,两层楼屋檐下都有步廊。这楼原本用于侧福晋起居房,现已重新装潢,加设了一架紫檀雕花的木床,准备起用做为东莪格格的闺室。
昨天多尼走进荟玉楼,凝视着室内摆设,边走边用手慢慢抚过几台桌椅,上下打量,似乎要寻找瑾惠当年的痕迹。走到窗前的书架,多尼突然停下脚步,手指书架内侧挂着的一张图画,叫李香君过来观看。
李香君看去,却是一幅女人图像,是一名西洋女子面色祥和,气质端庄,头上披着头巾,身上也是一身长襟,胸前穿着一个抹胸,臻首而立,圣洁不可方物。怀中却怀抱着一个裸体婴儿,头发微卷,一双大眼睛望向那女子。
李香君不知这图像画得是何人,问道:“这可是西洋的献子观音么?”
多尼也是不识得这图像,想是瑾惠生前所喜的图画,便继续察看周围。又在墙角看到一双精制的朝鲜绣花岫鞋,多尼伏身拾起,拿在手上,仔细打量后,眼睛自然地瞄向李香君的足下。
李香君被多尼一望,知道他是想看自己的脚,不由一下子羞得满脸通红。要知汉家女子,脚是不能为外人随意观视,便半蹲下身,让裙裾盖住脚,嗔怪道:“殿下只管看姐姐遗物就好,怎么四处乱看!”
多尼微微笑道:“都说汉族女子有裹足习俗,我不由得想看看你是不是也一样。”
李香君涨红脸道:“民女小时缺少管教,养母不喜我受约束难受,未曾给我缠足。”
多尼道:“少受了多少罪。我却不喜三寸金莲,还是我们满族女人的天足最为遂意。”
李香君听了笑道:“那女子一步三摇之态,岂不正让男人们心旌摇动?”
多尼淡淡道:“我却没看出有甚么味道。汉族女人受那些罪,就为让男人看乐么?”
李香君虽然没有缠足,但她天生脚小,所以在秦淮河她即使没有裹脚,也是巴掌大小的玉足。不过,因为汉人的习惯里一直崇尚女子裹足,而李香君从未想过为什么女人必须要裹脚,但让多尼一问,她转念一想,发现汉人女人裹足的意义确实是只为讨男人喜欢,再无其他好处。但她又不想让满人在此处占了上风,便道:
“女人生来娇柔,走起路来应如风摆荷叶,以示女子守之以雌,这才是天地乾坤之道。”
多尼正色道:“香君,我汉文书读得可能没有你多,但我却觉得天地乾坤之道,应是阴阳男女互补互助,共生共存。一方和另一方在一起时,他们彼此都会因为对方而活得更圆满周全,而非一方为了讨好另外一方,去折损自己的身体。或者,一方损害另一方身体,自己却引以为乐。”
李香君向来能言善辩,但多尼此话一出,却让她心中大大折服。当下不再搭话,只把散在额前的乌发轻轻绺在耳后,一双妙目向别处望去。
李香君收回思路,低头望见炤毓家大丫鬟漱玉从院外急走走来,径向福瀛阁走去。漱玉到门口呼唤几声,有春晓迎出门来。漱玉向春晓交代几句话,春晓点头,她便转身走出院子。春晓则在后面,紧张地四处张望,像是在找自己。
李香君见状缓步走下荟玉楼,向春晓示意。春晓三步并作两步,过来迎着李香君道:“少奶奶,刚才炤毓福晋家丫鬟过来传话,说睿王府这些福晋王妃,明天要去皇城里去向太后谢恩。让您作为瑾惠家眷,一起去宫里。过会董公公会来传示进宫的规矩。”
李香君没想到竟然要去清廷皇城内去面见清廷太后,本十分不情愿,但想既来之,则安之,且看看这满清的核心是何作派。
每年过年过节和太后生日前后,各个亲王府的福晋都要按规矩到寿安宫给太后拜年或祝寿请安。而这次由于睿王府摄政王去世,太后为了安慰王爷的家眷,便特意宣这些家眷到寿安宫来。同时,太后懿旨给了睿亲王超规制的葬礼,王爷家眷也需要进宫谢恩。
过了一会,董得全过来,也禀报李香君进宫的一些规矩,并请李香君归置好衣物细软,即将择日离开睿王府回信亲王府。
李香君想到答应东莪格格的仕女图接近完成,须要连夜加快绘制。按照给东莪的约定,这张仕女图是描绘的是东莪的额娘瑾惠。图上的瑾惠头戴青缎色旗头,旗头上绘着各色珠饰;身着独枝花蝶纹桃红氅衣,立领斜襟的红衣之上,彩绣着独枝花卉纹和蝴蝶戏花图纹;两只挽袖上,侧绘着白色锻彩绣花蝶;颈前垂下浅色凤昆(围巾),凤昆之上绣着如意云头。整图看去,瑾惠手持团扇,臻首而立,气质高雅,秀美无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