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玉顺,有些时候你与我之间的关系,好像更胜主仆。”
许多年前的梅州之行,他与帝君共同游湖,帝君省去了“朕”,而他省去了“奴才”。
没了隔阂的闲聊,让他一个被叫惯了奴才的人受宠若惊。
曾经他只以为自己是一个“特殊的下人”,只比那些宫女太监高等一点点,直到帝君亲口承认,他柳玉顺是可以交付所有秘密的不二人选。
因为他足够忠诚。
那时他才明白,先帝早就知道他谋求权势,想要这掌事太监的位置,也终究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亲手将他推到自己身侧,让他伴君左右。
后来他仗着帝王之势,所有人都对他礼让三分,才有了现在万人崇敬的“柳公公”。
说到底,他也不过就是个奴才。
所谓忠义,从他这个身份地位来说,总归是个可笑的说辞,于一个奴才而言,活着才是最重要的,不是么?
反正……
无论谁当帝君,他都是个奴才。
“朕未把你当成过奴才,别人便应当尊你一声公公。”
恍惚之间,尘封在脑海里那苍劲有力的声音,猛然回荡在耳畔。
这是何年何月何地的话来着?
呵,好像忘记了……
“柳公公,若你也不能辨别出这封遗诏的真假,那本相就只能宣布它是假的了。”
容钦突如其来的声音,将柳公公从自己的思绪里拉了回来。
蚀骨散的痛,也在这一刻重新清晰了起来。
如果再不说,这蚀骨散恐怕会侵蚀五脏六腑,就算有解药也没用了……
他攥着遗诏的手紧了紧,拼尽了全身的力气,也仅仅只能坐起来,让自己看着稍微得体一些罢了。
柳公公抬了抬眼,一一扫过遗诏上勾画着的一字一句,又抬起头看了看容钦的方向。
突然,他近乎讽刺的朝容钦笑了一声:“容大人知道奴才惜命,咳……所以,便笃定了奴才会说这遗诏是假的。”
可他纵然惜命,那把他当成公公的人却已经不在了。
他活下去,在别人眼中就只是个奴才,哪还会有人将他当成公公?
这奴才,他不当也罢。
先帝已去,君恩尚在。这大晟天下是先帝苦心经营来的,即便易了主,也应当是他所选定的主。
逆贼,叛臣,皆不可左右。
原本已经势在必得的容钦,正等待着柳公公说出最后的话,可当他无意间触碰到柳公公讥诮的目光时,便莫名觉得有些不对劲。
裴祈也面色凝重,一时间无法解读柳公公话里的意思。
正在众人屏息凝神之际,柳公公沙哑隐忍的嗓音,才又传了过来:“这封遗诏,乃是……咳、乃是先帝亲笔,奴才亲自命人将此物交到长公主府上,绝无……半分虚假!”
此话一出,不光是容钦,几乎所有人都惊诧不已。
那些原本因为畏惧容钦权势而敢怒不敢言的朝中重臣,也因为有了这封遗诏撑腰,才终于敢站了出来。
“容钦,现在先帝的遗诏已经证实,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只怕今日监国大人是无缘继承皇位了,还请容大人谨遵遗诏的旨意,将国师寻回来!”
转眼之间,本是向着容钦一面倒的趋势,却在顷刻间发生了出人意料的大逆转。
容钦垂着头,额前的细发丝丝缕缕的挡住了他的脸,让人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只觉得,他周身的气压,愈发的低沉。
蚀骨散的时间已到,柳公公在吐出最后一口血后轰然倒地,裴祈提着衣摆,迈着沉重的步子朝他走了过去。
她跪在柳公公面前,单手附上柳公公尚未瞑目的双眼,将它轻轻合拢。
语气,也带着些许哽咽:“柳公公忠于先帝,不枉君命,大晟必将他一名刻印史册,传送天下。”
她不知道柳公公与先帝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以至于像柳公公这般惜命的人甘愿死也不愿背叛先帝,这种感情令人震撼,令人敬畏。
原来……想替帝君守住这大晟天下的人,并不是只有她一个。
安顿好了柳公公,裴祈平复了下自己的心情,那些跪倒在地的臣子,跪的也已经不是容钦与江逢川,而是这封真真切切的遗诏。
裴祈朝容钦的方向走了几步,隐隐约约能够感受到他极力克制的寒意,以及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他的一切计划,恐怕都在这一刻,化成了天边浮云,前功尽弃。
“容大人方才可是听清楚了?在寻回国师之前,任何人都不得登基,包括监国大人。”随后,裴祈面向群臣,负手而立,另一只手则做了个请的姿势:“现今国师了无音讯,我想今晚也商议不出什么结果了,不如今日这场宴会就到这里,诸位请回?”
先前还摇摆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