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酒后甚至说——“我与我那张巡兄长,除了修为也不差什么了。只等下一颗六识丹!”
此话应是笑谈,但现在的丹国,没人再笑话他。
自比张巡没人敢笑,这倒罢了。内定六识丹这样的事情,本该引起轩然大波,也没人敢笑。
民愤显然已经郁积到了一定的程度。
而张巡从来专注修行,自然不知幼弟所为,偶尔看到了呵斥两句,也都干事无补。毕竟事务繁忙,偶然的关心,也都是长兄对幼弟之怜——的确是有怜的。
毕竟张靖已经没几天好活。
养了这么久的恶名,到了该收割的时候了。
张巡最近都在忙丹道革新的大事,要一改国家前路,将法丹、药丹的地位提上来,与现为丹国主流的炉丹并举。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努力,也已经得到了国内各方势力的支持。
一旦最终完成丹国已经晦暗许久的前路,或能再开新天。
但革旧迎新这种事情,必然要有一个轰烈的起始——
张巡大义灭亲,历数张靖十二宗罪,亲手杀死他这个为恶甚彰的亲弟弟。然后由此觉悟丹国过往之弊,立志自张靖一案起革新天下。然后顺势接掌张氏大权,开启法丹、药丹、炉丹并举的新时代。
这如何不轰烈?
如何不是一段佳话?
此等经典篇目,早已经写好了剧情。
而包括他张巡在内,也只是笔下流淌的一段人生。
他并不介意被安排,他只希望为此付出的一切,都能够有所收获。只希望丹国真的还能拥有未来。
他自是忘不了萧恕的沉默的。而这种沉默,恰是过往许多年,为国尽忠者的缩影。
占地极广的张氏大宅,今夜依然是歌舞升平。
丹国是太平盛世啊,张家是宣赫名门。
妙龄少女体态娇,蜜桃熟妇抚弦琴。粉面的兔儿爷唱小旦,一溜儿的水袖随风转。那歌声悠扬,悠扬…·一切如昨夜,如前夜,如过往的很多夜。
唯独是少了张靖大呼小叫、丢人现眼的声音。
“张靖又去哪里惹祸了?”张巡随便拉了一个人问。
这舞女显是喝得多了,脸上通红,吃吃地笑:“张公子他…··他喝多啦,拉着那个谁,还有那个谁…··睡觉去啦!”
一边说,一边还往近前贴。
张巡伸手按在她的脸上,把她往边上扒拉开。
冷不丁手心被舔了一口。
强忍着恶心感,他也不和这些乱七八糟的人计较,径自穿过喧闹的人群,往自己的院子里走去。
但走到半途,忽地又转身,走向张靖的屋子。
许是因为大事已定,张巡今夜突然很想跟这个弟弟说几句话——在他醉醺醺的时候。
院中吵闹的声音令张巡有些烦躁,但面上并不显现。
能容得下这么多荒诞的事情,难道还容不下几个倡伎优伶?
容得下乌云盖顶的天,也该容得下醉生梦死的夜。
只是在走到了张靖的房门外时,动作稍微粗鲁了些——
招呼也不打,直接推开了门。
大门中开,宝珠之光一阵摇曳。而后他便看到,一地的凌乱裙衫,一直往床榻延伸。床榻之上,是大被同眠的几个人。
他的亲弟弟,就在那里面。
但是他的目光不在那里,而是落到了房间里唯一一张端端正正放着的椅子上。
有一个眼神淡漠,长得不好也不坏的人,正端坐在那里……
与他对视。
床榻上用被子裹着的三个赤条条的人,已经全都没有了生命迹象。
张巡在这一刻很难形容自己的心情。
应该来说,他早就准备好了面对张靖的死。也想过在那一刻到来时,自己会如何冷漠。
可是张靖没有死在他的手上。
而是这么草率的,在一个跟以往没什么区别的夜晚,荒诞地死去了。
他冷冷地看着张靖房间里的这个陌生男子,有太冰冷的杀意,随着丝丝缕缕的剑丝泛起。
却先听到了对方的怨怪——
这个人翘着二郎腿,脊背挺直地坐着,苍白的十指交错,表情很有些不满:“你们用我的名字炼人丹。
还随便杀了一个我的法王来顶罪。
有没有考虑过我这个无生教主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