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上还抓了把石子没掷完，姜雪宁索性借咽泪的功夫，一颗一颗往溪里边丢。
丢了两颗后，无一例外，全都沉闷地沉进溪底。
姜雪宁止了动作，不可避免想到前世。
她转身去看张遮，后者还立在先前的位置，目光深深地看过来。
“张大人，你信不信我丢下去，它不会立刻沉？”姜雪宁摇了摇手上剩下的几颗石子，说石子也不太妥当，又宽又薄，反而像张石片。
后者从她方才开始掷石子时便已经沉寂下去。
姜雪宁只当他是不信。毕竟上一世，她捉弄张遮时，也是如此问他，他也是如此，不很相信的。
“看好了。”她扬眉，笑得灿烂。
这个游戏在乡间称作“打水漂”。乡里间的孩子没有几个是不会的。张遮出身不算好，也肯吃苦头，但却对这些玩意一窍不通，她教了许久也还是笨头笨脑的掷进去。
姜雪宁没忍住就弯眼笑起来。
张遮其他做什么都做的漂亮，也就在戏弄人跟玩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上不如她。偏偏前者张遮稳如泰山，分毫不动。后者张遮却又不肯僭越。
好不容易寻着一个笑他的机会。姜雪宁开心了很久。也笑了他许久。
她两指夹紧石头。
扁平的石头从指间飞出，触着水面，瞬间打出“啪”地一声响，溅起些水花来，竟没有立刻沉落，而是沾了一下水面之后，又向前飞起，在那水面上“啪啪”又漂了两下，才力竭沉入河水之中。
“厉不厉害？”
溪面原本平静，现在因为一圈一圈涟漪皱成几团，重重叠叠的，波光粼粼。
张遮目光从那飞了三圈的石子沉没处回过来看她。顿了半晌，才应了一声。
姜雪宁于是笑得更开心了。
她手上还剩了两块，便跑过来塞到他手心里，冰凉还有些硌手的石片落到温热的手心里，碎碎泥沙的绵软细密让他目光一顿。
“张大人也试一试。”
姜雪宁往旁边退了两步，笑眯眯望过来，是要看戏的意思。
张遮低头，看向手心里的那片石子。沉默一秒，他抬起手，掷出去前偏偏又顿了一顿，才将这石子丢了出去。
很轻的石头承载着他手上的力道，在空中跃了一圈，就重重栽进溪底，连几圈涟漪都不曾泛起。
姜雪宁看着，险些没笑岔了气。
上一世便也是如此。张遮手笨，她捡来堆成小山似的石片渐渐薄下去，叫他扔，也还是这样子。
偏偏她是皇后，好不容易逮着这么个绝妙的机会，哪里肯放他？张遮于是顶着不太好的脸色，也只能配合着一颗一颗掷，任由她胡闹了。
笑了一会儿，她想起张遮大抵是不高兴的。于是定了定神，将笑勉强压下去，才走到他面前，开口劝道:“这都是我幼时玩的不学无术的东西。张大人学不来，也……”
话还没说完，她看向冷冷淡淡望过来的人一张清隽的面，又想起那颗醉酒般的石子，噗呲一声，又没忍住笑岔过去。
面前的人身形消瘦，手中还留了一块石片。低头望着她抑制不住地笑，双颊通红，一面想忍一面又愈忍愈烈，到最后反而笑得更厉害了些。
他目光缓和下去。
忽然，另一边的林子里有人在高声叫他们名字。大抵是出来的久了，天教那群人坐不住了。
姜雪宁堪堪停住笑，扶着他的手臂，勉强直起腰来。
两人独处这样久，天教难保不会生疑。
“我去那边，张大人待会说没寻见我就是了。”她飞快地嘱咐了句，溜也似的冲进一边的林子里。
背影仓皇，留下一片翩飞的青色衣角，像是林野间乱窜的一只山鹿。
他盯着那背影渐渐淡下去，最后与整片林子融为一体，才将视线落回手心里的那片石子。
远山白雪皑皑，却有晴光相照。
他抿起嘴，忽然想起了前世。
又在河滩乱石间立了许久，他低敛着眉。于是也像姜雪宁那般，双指夹起那片石子，轻轻地向远处的溪面一掷。那石子又像是有了生命一般，连连碰着溪面撞出五六团涟漪才猛地一头坠进溪底。
张遮静静看着那涟漪渐渐平息。
又停了一会儿，他才伸手，擦去手心那点污泥。
姜雪宁于他而言，何尝不是手中石？
握时只觉沉甸甸又苦中带甜，松了又感空落落。
可姜雪宁不是石头，不会被束缚。
他敛下眼，转身抬步，往回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