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一钩月在阴云下忽明忽暗,湛蓝与墨灰无声地吞噬了所有细碎的星光。
月昏星暗,长夜难明。
周遭只有履底摩挲着地面发出的细微声响。
张遮一只手压在腰前,神色自若,不紧不慢地拐进杏花巷,再往前几十米,就是他与母亲相依为命的那方小院。
巷道两侧栽种的青树低垂着,树叶摩挲,沙沙作响。一时像和着他的脚步声,一时又似是低低的耳语。
张家——
“张大人。”
深夜人静,院子里只有一盏昏黄的灯。
想来是老人家没有他的消息,也无心在过这个年节了。
自阴暗处,掀起一片雪白的袍角。
谢危闲庭信步,容色镇静,仙姿玉貌。
方才迈步进来的人似乎并不意外。张遮没应,扫了眼,最后在角落里的一张摇椅上发现昏睡过去的蒋氏,身边守着的是那日百步穿杨的刀琴。
“谢少师。”
张遮扯了扯唇,终于转头看过来。
“令堂不过吃了片药,没有性命之险,亦无后顾之忧。”谢危立定在他四五步开外的距离,注意他的目光,淡淡一掀唇。
张遮看着他。
忽然想起几年前,鄞县百姓请平粮价一事。按照大乾律例,聚众是重罪。
最轻也要判一个斩立决。
这样大的罪名,普通老百姓哪里承受得住,没听两句,就哭喊着将带头者交代了出来,唯求减免一二,留个性命在。
于是衙门便挂画,悬赏三百两将此人捉拿归案。
没想一日,风和日丽,那人竟自己撕了那张告示,继而到衙门报了案。
在那县令问事,竟也只是平静一笑。
唯说八字:“天下已定,我固当烹。”
张遮素来知晓谢危不似面上那样的高风亮节,甚至是个心狠手辣之人。因此在初次听闻此事时,也不免有几分慨叹。
谢危青年考取功名时,也是有过一腔热血冲头,处处思虑行事,实为百姓的。
只可惜人心向背,改则瞬息。
不过听闻此事后,张遮对此人的看法才算全面完善了一些。
因此刺杀萧定非一事时,与谢危凭空对上目光后,谢危晓他知,他亦知谢危必能猜到。张遮心料定他不会轻易放过此事,多半会在他或者母亲的身上下手,但对于老者,谢危不会下死手。
张遮也留了一后招。
回京途中,早早支了人,带信先一步去了临淄王府。
如今在谢危的包围外,亦有另一拨人。
不过眼下看来,谢危并没有要直接赶尽杀绝的意思。
直接对上,实为下下之策。
“张大人应当清楚,谢某为何而来。”
“略知一二。”
谢危见他神色平静,不免有几分讶异。紧接着,便是脸色不太好看的剑书附耳上来说了几句话。
他才终于笑出声。
“张大人果真是个聪明人。”谢危压下想要动作的剑书,他目光直指向张遮。
两人相视,杀气暗潮涌动。
“顾尚书调任上来,原先河南道御史的位置便空了出来。张大人此行有功,谢某想着张大人又正好便是河南地之人,不知此位如何?”
谢危浅浅的笑着,仿佛当真只是想来探探他的口风,定下此行赏赐罢了。
至于原意,在剑书说过以后,谢危心中便已有答案。
张遮对于这些是不感兴趣的。
唯独在意一个嘛。
大约是他那始终不成气候的学生了。
这样的人,如若杀不得,化敌为友与两不相干便是新的上策。
“通州一切皆由少师大人部署,朝廷定夺,下官仅仅只走了一趟,万不敢居功。至于河南道御史,”像是明白谢危想调走他才是本意一般,张遮笑了一声,“少师说笑。”
张遮此人乃是吏考上来,走到京城金銮殿上可谓是大乾建朝百年来独一份的殊荣。
因此在此人还未进京起,谢危便看过了他的案卷。
此后也留意了几眼。
同朝为官这样久,谢危不曾见张遮笑过。而这通州之行时,反倒像是不值钱了一般。
谢危虽自认或恐不是什么圣人,更非正人君子,但旁人既两相有意,他冲动了一次,就断断没有要去自取其辱的第二次。
他摆了摆手,示意刀琴放了蒋氏。
“既然如此,时辰不早,谢某便不再叨扰张大人了。”
“少师慢走。”张遮轻颔首。
两人迎来送往,气氛颇有几分融洽的意思,仿佛方才的刀光剑影都是恍然一梦。
捆一介老弱妇人,刀琴将人下了药后便心虚不已。此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