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遮整个人都僵硬了。
原本行的端,坐得正,跪也跪的直是他这一生所学。
长年累月,这最容易不过,如今却好像浑身都不受控制了一般。
耳畔氤氲的气流温暖湿润。
它来自于姜雪宁。
虽无心交际,无心官场上的阿谀奉承。但若说愚蠢,若说一窍不通。则远远与张遮搭不上边了。
但如今,面临这样强烈的暗示。
张遮却忽然听不懂了。
他低垂着眼,僵着身子,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雪上女子投下的那一层浅浅的暗影。
清香缭绕,寒冷中透出些干净。
他身处其中,跪坐其间。
却闭上了双眼。
“张大人。陛下请您。”
总管踏着小碎步,喘着气,又见这境况,笑容一滞。
殿门微敞着。
沈琅有没有瞧见这两人,谁也说不清。
姜雪宁抿了抿嘴角,忽然笑了一下。
她总要为张遮,做些什么的吧。
“公公。可否为我通传一下。户部侍郎姜伯游之女姜雪宁,求见陛下。”
听言,张遮猛然睁开双眼。
他伸手,没忍住拽了下姜雪宁的衣袖。眉头轻皱,掺的全都是不赞许。
沈琅唤他。
张遮也该起了。
姜雪宁摁住他的手。两人体温惊讶的相似,都冷冰冰的,谁也冻不着谁。
她弯眼一笑:“张大人。我先说的。”
总管张了张嘴,忽然不知说何。不过眼睛一闭一睁,睁开就瞧见那位乐阳长公主使了个眼色,连忙陪着笑,又弓腰退回去了。
白雪皑皑,天地一色。
张遮起身,当即便高了她一大截。他眼神沉沉地压过来,抿着嘴,声音也沉沉的,像忍着怒火:“姜雪宁。”
上一次这么喊她,还是在狱里。
那次,是因着担心她。
除此之外,再没有了。
那么,这次,也是因为担心她。
想到此处,姜雪宁扬眉,又舒展开眉眼,整个人都喜气洋洋了。她摆了摆手,笑道:“张大人不必担心我。”
“先回去。”
御书房前,沈琅就坐在里边。张遮不能高声喧哗,两人的距离便就这么不上不下的保持着。
很近。
“皇宫算计颇多,各人话里都是绵里藏针。”张遮声音略缓,像是在哄她,“你听话,先回去。”
重来一世已然不易,张遮不愿再看到姜雪宁卷入这皇室纷争里。
沈琅罚他。
绝不单单是就沈芷衣和亲一事,而是对于他暗中与沈玠的亲密,对于沈玠的敲打,才是他的真正目的。
但这些,统统都不该牵扯上她。
“公公已经进去通传了。张遮,我如今回去,你怎么说?”
姜雪宁好脾气劝他。
张遮哪哪都好。只一点不足而已。
太死板。不懂变通。活脱脱一个呆子。
让他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多的不说,疑的不问。撞了南墙也不回头,到了黄河也不死心。到了最后头破血流,也不愿跟你说一声苦。
单单是这样。她怎么配说爱呢。
“你不必担心此事。自有我在。”
张遮眼神清亮,不退不避,迎着她的目光就直勾勾盯了上来。
白茫茫中,他当真纯粹得如同白纸。
若是前世,张遮这么不领好。姜雪宁想必又得摔一大片东西,骂一句不知好歹,然后气呼呼地甩袖离去。
可是,张遮分明这样的好啊。
“不行。”
姜雪宁瞪了眼他,“有什么事不能一起面对的。张大人准备怎么说。什么都揽到自己头上。然后又在狱里见到您?”
表明心意后,姜雪宁心下一安。嘴上便没了个把门,口比什么都快,直直就说了出来。
说完了,才发觉不对劲。
她脸色一白,尴尬地笑了两声:“呵呵。我是说,上回,上回。在狱里瞧见张大人了,可真是好巧啊。”
张遮没理她。
只是目光乌沉沉的看过来。
心里却轻叹一声。
娘娘,你阵脚自乱了。
绕到这事上,张遮闭了闭眼,索性也不劝了。
上一世,若是知道姜雪宁最后会因为这事自戕,只为换他这条薄命。
张遮大抵也不会这样决绝了。
判词上那句秽乱后宫镌刻在心底。跟把小刀子似的一下一下剜着心上最软的那块肉,凌迟之刑,受到身上倒也无妨,受进心里,却是能跨越时空,踏过前世,伴随至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