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遮府上并未备下车夫,甚至连匹马都寻不见。姜雪宁站在府外,急得快要哭出来。
她东张西望,终于寻着一家可以雇马车的店面。拎起裙摆便跑了过去。
“大相国寺。”
再次来到这个地方,千层长阶之下,又是另一番光景与感受。
新年初过,这段日子上香的人很多。
姜雪宁眼眶还红肿着,在一众喜气洋洋的人中,有些突兀。
她丢了一锭银子,挑了两个看上去年轻又壮硕的青年男人,坐了轿往上边爬。
一切好像都没什么区别。
山山水水,花花草草。
但手心捏着的那张薄薄的宣纸,让姜雪宁清晰地感知到,一切都不一样了。
穿过正殿,小径,长廊。后院里人还不算多,姜雪宁直奔姻缘树下,原以为要寻上很久,但脚步下意识就停在了那。
原来她从未忘记。
没有署名,也称不上什么愿望,悬挂在低处的姻缘牌沉静地立于其中,没有丝毫出众之处。
姜雪宁掀开折好的宣纸。
与姻缘牌比对字迹。
其实不用比,答案都在心里边,一问,就有接二连三的问题跑出来,一个一个拽得她生疼。她一个都回答不上来。
字是一样的。
两张上,甚至还有重合的字。
姜雪宁看着那张姻缘牌,忽然就觉得刺眼起来。她伸手,径直将它从树枝上拽下,丝带断裂,紧实的结飘飘摇摇落在地上。
她俯身,捡了起来,塞回袖中。
回程的途中,姜雪宁碰见了张遮。他依旧那样沉默,只是掀飞的衣角,凌乱的鬓发,一身风尘仆仆的气息,隐约透露出他并不如面上那样的冷静。
“且慢。”
姜雪宁喊停了车夫。
车帘卷起,张遮沉默地立在窗前,他那双眼睛仍是漆黑深邃,乌压压下边,又覆盖了太多莫名的情绪。
姜雪宁也沉默地望向他。
她眼睛红肿未消,刚才发生了什么不言而喻。
张遮甫一瞥见,眼睛便红了一点。
“有什么事,我们回去再说,好不好?”他说话声音又轻又低,几乎不敢看她的眼睛,不敢看她看向他的眼神中夹杂了几许失望。
张遮近乎哀求,“你出来的急,穿的太单薄了。”
你为什么不解释呢?
你分明与沈玠议事去了,为什么会出现在京郊,出现在大相国寺的必经之路上,出现这里呢?
你为什么不问我呢?
你为什么,为什么不否认呢?
她平眼望过去,眼里如粘稠的墨。
张遮啊张遮,你说话啊。
我信你。
你骗骗我。
心里有无数声的呐喊,姜雪宁张嘴时,却一句也吐不出来。
横亘在他们中间的到底是什么,太多太多了。人一生不能只有单纯的爱,何况这人还是张遮。
姜雪宁太清楚他的选择了。
姜雪宁一直抿着嘴,唇上干裂,冷天里牵扯一下便会阵阵的疼。她忍着痛,笑了笑:“那你先上来吧。”
张遮不敢看她,却不得不看她。每看一次,那愈来愈低沉的目光,便化作箭,让他心上的千疮百孔又多一分。至如今,至她苍白脆弱的笑后,平静地说出这句话。
早已鲜血淋漓,一派惨然。
“好。”他低声道。
上了车后,逼仄狭窄的空间内,两人不可避免地挨得很近。衣摆凑着衣摆,手碰到手,又在下一刻神经高度紧绷下,下意识迅速抽离。
姜雪宁盯着自己悬空的手,哑然。
张遮将手收回袖中,几乎不敢言语。
马车一路平稳地驶进京城,停在张府的不远处。车夫心里有万千琢磨,最后也只是恭恭敬敬将两人迎下了车,道了一声欢迎下次惠顾。
一路到书房,姜雪宁没说过半句话。
她翻乱的书案还摊在那,但细看,又不大一样了。
张遮回来过。
她无比清晰地想到。
姜雪宁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也会拥有这样的洞察之力。仅凭脑海中的只言片语,零碎记忆,就能推断,确定出那样多的东西。
这还只是她。
如果是张遮呢。
他,是不是早就知道,她回来了?
姜雪宁蹙拢的眉头骤然一松。她忽然就有些自嘲。全身力气统统都卸了下去。爱也没有,恨也没有,怨也没有了。
她们之间,早就不那样纯粹了。
姜雪宁抿起嘴角,从袖中摸出那只姻缘牌。她温和地笑了笑,说话时,语气也只是极尽的自嘲:“张大人啊张大人。你骗我骗的好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