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玠的旨意让室内彻底陷入寂静。
众人面面相觑,连惊讶都来不及掩饰,燕临亦不除外。唯有主位上那人,只是平静地掸去衣袍上的灰,旋即才微笑道:“恭贺世子了。”
燕临恍然回神。
是啊。沈玠是与他自幼相伴长大的手足,沈芷衣又私交甚好,形同亲妹。
今生勇毅侯府无人丢命,沈琅已倒,沈玠为他平反。燕临与沈氏皇族的关系就没有前世那样不共戴天了。一步扭转,步步生变,这一世是否还会像前生那般血屠皇宫,也还未知。
那谢危的棋又要如何走?
那前世……勇毅侯府为何落到那个地步?
姜雪宁忽然背脊生寒,一切都细思极恐起来。她不敢多想,更不敢让谢危察觉出什么。当即便压低了眼,快步走到一个空出的位置上。
风波平息,夜宴逐渐热闹开来。
张遮走到她身边坐下,面色平和,不急不缓地抬手斟了两杯清酒。
姜雪宁心中着急,却不好多问。
沈玠为何会提前为勇毅侯府平反?
……张遮在其中,又充当了怎样的角色?
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宴席旁人看出两人身份不凡,心思不坏,且在燕临那分量很重。因此接连有人来示好问候。
一场接风宴,落到了实处,十分尽兴。
*
“我早就让你早点把那个什么张遮给解决了。通州那次大好的机会,把一切推给天教,自己摘的干干净净,有什么不好?”
一间小小的屋子里,吕显气得七窍生烟。
他不停地从屋头转到屋尾,又从屋尾转回来。
连日快马加鞭,他别了尤芳吟,匆匆赶到边关。居然就正正好迎上张遮那一番话!
“现在好了。那道圣旨下来,燕临那里你如何周旋!”
“谢居安啊谢居安。”
“你到底在想什么?!”
屋内,谢危始终端坐在桌边。他面色平静,只是眉头浅浅地皱起。闻言,他扯起嘴皮,皮笑肉不笑。
“闭嘴。”
吕显还是一脸恨铁不成钢,张嘴又准备数落些什么。
谢危却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勾唇浅浅笑了笑:“你要宁二出事?”他顿了顿,笑意加深,“那你屋里头那位清远伯府家的三小姐又如何?”
面前的人顿时如遭雷击。
*
这几日边关很忙。
燕临忙着休整军队,但却日日抽出一点时间带她在各处转转。
姜雪宁却之不恭。
三日后,城外屯兵的大营外, 万千兵士已经列阵于前,凌晨晨光熹微,万张脸庞被淡淡的白光模糊成一般模样,齐聚于此,只为家国。
城楼上,鼓声渐壮。
两年磨炼,燕临五官逐渐硬朗锋锐起来。昔日在满京骑马赏花的少年郎出脱成一身坚毅,面容虽有些黝黑,却因身在高处,被曦光映得无比明亮。
“进发——!”
声音雄壮又高亢,传遍大小街巷。于是整座忻州城,热血渐渐沸腾。
姜雪宁站在城楼上一角,目光滑落,只见军士无一不雄心壮志,分明是向敌营去,却志得意满,视死忽如归。
“杀鞭挞,迎公主!”
“踏平鞭挞,为国争光!”
“……”
她忽然就想起那晚。
昏昏的烛光之下,张遮的面容半边皎洁半边晦暗。他倾身而下,那双素来沉静的丹凤眼有了情绪的起伏。
“江山易主,千万忠君将士何辜。”
“两军交战,百姓何辜。”
张遮声音沉稳,却不容拒绝,“我只是做我应该做的,做我能做的。”
“沈玠性和,不失为一代明君。”
从回忆抽身,她看见千万将士脸上的赤诚,忽然就明白了张遮的意思。
身处高位太久,与底层隔了心。
可一位君主,如何能与他们隔心?
来回更迭的政权,从来不是什么好事。无非是让这些远在千里之外边关,一腔热血为保家卫国的人们更加迷茫所做为何,又何去何从。
京城的高位者内斗,他们的生死去留,又有谁人在意?
却有这么一人。
真的在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