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了一路的颠簸,从未离开过乐阳的游梦龙终于到了大厉都城。
穿过那座气势恢弘的城门,沿着不周的主干道路一直前行,马蹄在地面敲击出哒哒哒的声音,伴着这温和又清脆的节奏,车马从侧门进入了碧瓦飞甍的宫垣。
姆妈将他带下马车,跟着引路的宫侍穿过白得耀眼的石板路,走到了一座陌生的院落中。
院中站着一名女子,看起来与乐阳侯的岁数相差无几,但无论是那上扬的眼尾,还是那抖擞的发髻,都带着一股他不曾在母亲身上见过的气息。
一种温柔的压迫感。燎尽野原的春风业火。君临天下的气度。
“小郡主,我们又见面了。”女子向他招了招手,暗红的长袖随着她的动作摇摆了起来,如同一条湍流的飞瀑。
姆妈哆哆嗦嗦地跪倒在地:“见、见过大人。”
“不必多礼。”
直至此时,游梦龙依然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抱有一种逆来顺受的心情。
几日前,一道皇帝的诏令被送到远在大厉边陲的乐阳,邀年满八岁的郡主进宫伴读。
乐阳侯咬牙切齿地接下圣旨,待传令的宫人离开,她转身将诏书的木轴狠狠砸在身后那名幼童的头顶:“你都背着我干了什么好事?为何皇帝要召你入宫?”
游梦龙一言不发地保持着跪姿。心中什么念想也没有。
回了自己院中,姆妈关紧了门,才兴高采烈地拉起他的手:“定是那位大人、定是那位大人。大人知道郡主过得苦,接郡主进宫去,是要保护郡主呢。”
“那位大人?”
“几日前来过的那位大人。为郡主治好了病的那位大人。哎呀,那位大人真是菩萨心肠。咱们小郡主的日子可有盼头了。离了这侯府,终于要过上好日子了。”
游梦龙见姆妈高兴,不忍泼她冷水。迢迢皇城,难道还是什么收容所不成,若是不忍见他受苦,难不成还要将天下苦难之人都接进皇宫不成?
那位大人,为什么要向他伸出手呢?
无需多想。这人间于他而言便是炼狱,在侯府受苦,又或是在皇宫受苦,对他而言也都没什么差别。
命运要加诸他的,他受着。无论那是什么。
“母亲,这就是你说的那个人?”暗红的飞瀑底下,忽地钻出一条靛蓝的影子,如同熊熊烈火中那幽蓝的焰芯。
火焰之中温度最低的部分。不灼人,带着淡淡的暖意。
红衣的女子低头,摸了摸那团蓝色的影子,笑道:“这就是远道而来的乐阳郡主。我开府出宫之后,你便要独自一人去小满阁,怕你孤单,特意为你找一个伴。”
“她真漂亮,真的要跟我一同去小满阁?”蓝色的焰火在延王身边兜了一圈,蹦蹦跳跳地绕到了他的跟前,一双幽黑的眸子天真无邪地看着他,“你好呀,我叫高烈。高大的高,烈火的烈。”
游梦龙不动声色地站着,最终屈服于那双好奇的眼睛,开口道:“我叫游梦龙。”
那双眸子眯了起来:“真是个霸气的好名字呀!”
他与姆妈一路上听引路的侍从将这宫院里相关的人事简单地介绍了一遍。而姆妈则用含含糊糊的声音告诉他,刚才见到的那位延王大人以及她手下的医女司明对他有救命之恩,若有机会,他应该亲自感谢。
他们被带到了国婿行宫的别院。那院中有两间主室,一间是高烈的,另一间便是他的。
他的仆人只有从侯府带来的姆妈,却没想到高烈更甚,整个居处只有护院二人,贴身的侍从竟一人都没有。
那么小的一个孩子,独自住在这么大的宫院之中,确实难免寂寞。
游梦龙入宫的头天晚上,高烈便不由分说地赖在他的房中不愿离开。
这起初让游梦龙感到紧张——不能让宫里的人发现他的秘密,这是他离开侯府前游旭掐着他脖子千叮咛万嘱咐的事,这事若是暴露,整个乐阳侯府怕是脑袋不保——因此他总害怕与外人有过多的接触。
可是现在,一具陌生的、幼小的身躯就紧紧挨在他的边上。两人只穿着入睡时的白色单衣。隔着单薄的衣料,彼此能感知对方身体的温度。
游梦龙觉得不可思议,但也不得不承认,这让他感到很舒服。
或许他在内心深处一直是向往着和人的亲密接触的吧?他也曾幻想过在父母的怀抱中安然睡去,也幻想过搂着母亲的脖子欢笑,拉着父亲的手嬉戏。
如果没有眼下的这一刻,他不会发现原来自己是一个如此渴望温暖的、任性的小孩。
对方还只是一个四五岁大的孩子,或许在他心里还没有那么明晰的关于男女的性别意识。他不会发现什么,即使发现了,也不会明白那究竟是什么。
如此一想,他愈发贪恋起身旁的暖意。
游梦龙不止一次幻想他那个刚出生不久的妹妹如果是个男孩就好了。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