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还未出正月康熙爷便病倒了。
因太皇太后娘娘临走前特嘱咐过,不愿惊动太宗,这可叫众人为难得紧,可是不知将她老人家安置在何处了,偏万岁爷又整日一幅魂不守舍的模样,没法子,只得将太皇太后娘娘的梓宫还停在慈宁宫中。
康熙爷也是自太皇太后娘娘走罢才养成了每日去慈宁宫跪着请安的习惯,这一跪少说也得两个时辰起步,说是再陪陪皇玛玛的,可众人瞧着万岁爷的魂儿分明已然是跟着娘娘而去了。
这日照旧是天不亮便去跪了,然康熙爷还未跪够两个时辰呢,便有紧急军务前来,倒也算来了些好消息。
说是大军将雅克萨围了四个多月,东北的冬天可不是那么好熬的,城中沙俄人缺衣少食,即便这四个多月来不曾交火开战,城内沙俄士兵也从两千锐减到了三百余人。
沙俄人早挺不住了,眼看着城内三百多人也要没了活路,十日前便大开城门投了降,大清拿此三百余沙俄俘虏再行谈判事宜,沙皇这才未再置之不理,派遣使者前来谈判。
边境的事儿折腾了这么久,总算要有了结果了,这消息叫人振奋,康熙爷也就坏在这振奋上了,他的身子早就是强弩之末了,哪儿经得住情绪的起落,他这才道了声好,都还未站起身来便一头栽倒了去。
这下子可将周围一众后宫女眷、阿哥公主们吓得不轻,可惊吓之余心头也觉一块石头落了地似的轻快些许。
每日见万岁爷这样苦熬哪个不心疼?
偏说说不得,劝劝不得,只有这般病了,想来才能叫万岁爷借着养病歇一歇去。
佟佳氏强撑着病体紧忙吩咐下头奴才们将康熙爷送去乾清宫,烧起暖暖的地龙炭盆将久未居住的昭仁殿烘得温暖如春,可谁道万岁爷病来如山倒,殿里的温度还没他自个儿热得快呢。
玉琭上前想伺候康熙爷更衣来着,指尖子只是挨着他的脖颈儿便被烫得一缩。
康熙爷这一烧起来可更显得他憔悴,嘴唇干涩如树皮般粗糙,皮肤也黯淡蒙了一层灰一般,只脸颊挂着酡红,乍一看竟叫玉琭想起那丧葬店中扎的纸人,玉琭被这念头吓了一跳,眼泪便簌簌下来了。
给康熙爷更衣时更忍不住心酸,康熙爷从膝盖到小腿没一处好地方了,跪得大片大片乌青,些个地方许是压得冻得狠了,竟还起了冻疮,大小溃破不下五处。
这哪里还像是一个万人之上养尊处优的天子,就是外头缺衣少食的乞子,冬日里凡能有口热茶,有个背风的地方也不至于叫自己惨成这样。
这倒也怪不得梁九功和下头的人伺候不精,实乃康熙爷太固执了,他白日跪拜,夜里又住在透风的棚子中,每餐只是粗茶淡饭,还不许梁九功等人近身伺候,原是那样尊贵的一个人,何时吃过这样的苦头,一下子将自己置于尘埃里了,身子能经受得住就怪了。
玉琭垂泪默默无言,只待太医过来朝人讨了治冻疮的膏药一点儿一点儿给康熙爷敷着,佟佳氏的身子是半点儿劳累不得,只得留在一旁看着些。
惠嫔和荣嫔也留下了,一个给万岁爷准备养身子膳食,一个给万岁爷喂药,僖贵妃似因为八阿哥的事儿老实不少,也感激万岁爷当初能收回成命,而今也留下来给万岁爷时时更换着冰帕子敷额头。
这帮子女眷甭管以前多大仇多大怨,而今皆为了万岁爷既往不咎和平共处了,更别说阿哥公主们,这段时日也是下一子脱了稚气,皆懂事体贴了许多。
后宫女眷和阿哥们轮番侍疾,苏麻剌姑这样大的年纪也是一日中又半日守这康熙爷,如此叫众人煎熬了四五日,康熙爷这才降了高烧,在一清晨悠悠转醒。
恰是玉琭和四阿哥侍奉着,见万岁爷醒了自然又是好一番喜极而泣,康熙爷虽是病中又不少消耗,瞧着人又瘦了些,然精神是眼见着好了不少,不似前些日子那般失魂落魄了,问话也晓得回答了。
“爷总算是醒了?饿不饿?难受不难受?腿还痛不痛?这几日我瞧着爷腿上的疮收敛了些了,只是冻得时候久了,听太医说约莫还得养月余,只是这期间,爷可不能再跪着了。”
康熙爷看着同样憔悴的玉琭,只觉做梦似的恍惚,竟一时想不起这段时日都经历了什么,想张嘴问一问了,谁道一时竟没能发出声音来,这才觉头痛欲裂,身子也沉重艰涩得厉害,像是遭了一番毒打酷刑。
四阿哥有眼色得很,即刻去捧了参茶来给皇阿玛润润嗓子,康熙爷就着四阿哥的手连饮了三盏,这才勉强寻回了自己声音。
“爷这是怎么了?皇玛玛呢?皇玛玛跟前儿是谁伺候着,爷病了可得瞒着皇玛玛才是,万不能叫皇玛玛再操心了。”
听这个,玉琭和四阿哥的眼眶子又是一热,原只想着康熙爷病势汹汹,然好在身子底子在这儿搁着,养个十天半个月的定然就回复如前了,其余的便只慢慢恢复心病即可,想着康熙爷怎也不能一辈子沉浸于痛苦之中。
谁道太皇太后去世给康熙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