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河二年正月十四深夜,天启城。一辆马车出了皇城的东安门后缓缓停下,驾车的青衣俊秀少年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少年回身向车内说道:“师父,这眼看都要过子时了,伯庸还是送您回去吧?您这几天一直在老祖宗跟前伺候,都没怎么合眼。”
车帘一挑,前……掌香监正四品宫殿监督领侍衔总管太监兼鸿胪寺卿瑾仙走了出来:“不必了,在弘训殿窝了这几日,正好走走,你直接回永安王府,明日府里帮着张罗张罗,预备殿下回天启,平日王爷不在,人手少,管家老伯又上了几岁年纪……明早由灵均陪我进宫也就是了。”
明德年间十数年身居高位,瑾仙身侧自有一从下属跟从,唤他一声师傅的宦官倒也不少。可自幼随他习武、能够称得上入室弟子的,也唯有伯庸与师兄灵均二人。
虽然明德帝在日便已废了那强令前代最有权势的五位总管太监终身圈禁皇陵的旧俗,但今上崇河帝萧崇继位时,身为先代五位大监中唯一在任者,瑾仙仍辞去了一切实职,自请去那位于天启城西北的天寿山皇陵为先帝守陵三年。
在这之前,依照伯庸自己的心意,瑾仙将他托付给了当今天子萧崇的六弟,世袭罔替的铁帽子王、永安王萧楚河,只不过这位王爷自打监军逼退南诀大军、立下不世之功归来后,参加完新帝登基与先帝大殓的仪式,便一人打马离开天启,随同门好友游历江湖去了,至今已半年有余。他本无家眷,之前又因着种种变故离开天启数载,王府中原就空空落落只有几个看门的老家人。伯庸去了倒也无事可做,平日间反倒是在天寿山师父身边的时候更多些。
在储君之争形势尚不明朗之时,瑾仙也曾同伯庸说过,做永安王的伴读太监,未必日后会成为大监。宦官插手外政本就不是长久之计,何况——后面的话瑾仙没说,何况这位六殿下想做的,大约不是皇帝,而是雪落山庄老板萧瑟吧。
小伯庸脸皱成苦瓜:“大监那玩意儿我可做不来,谁知道是不是得整天干亏心事,就好比说,倘若我哪天被逼着跟师兄成了对头,那……我反正也打不过他,打得过我也没那份儿狠毒……反正我不成。我就是觉得永安王这人不赖,够朋友。”
瑾仙于公事上驭下虽严,但日常从不苛待下属,尤其对自己跟前的这俩孩子还颇有些护短,更是不似有些宫里的师傅一样使唤弟子当牛作马,稍不顺心非打即骂。灵均和伯庸在他面前也就从不畏首畏尾,习惯了有话直说。对刚刚被逼无奈同门反目的师父这个亏心狠毒的倒霉玩意儿,伯庸竟也没想起稍加怜悯,口下留情。
瑾仙倒也不生气:“虽然‘萧瑟’是很够朋友,但永安王——是主子,成不了朋友。你要能想明白这一层,跟了他去……倒也好,而且就凭你这捅人肺管子稳准狠的才能啊,跟了别人,容易挨揍。”
最后,这位人不赖的永安王果然如瑾仙所料,抛了皇图霸业,江湖之上闲游戏耍去了。如当年萧瑟对兄弟们所说,他与掌香监并非同路。然而天地虽大,能读得懂彼此肝胆,也是难得。萧瑟很愉快地留伯庸在永安王府当差,大约也是为着感谢这孩子曾经发自内心地赞美过自己柔美清秀、比太监更像太监吧。
虽然只干了半年多的挂名伴读,但伯庸倒是真心实意地替萧瑟操着心,他叹口气:“才半个来月,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就已经是明白的时候少、糊涂的光景多了,虽说信鸽早就应该到了,也不知道万一这……到时殿下能不能赶得回来……唉。”
瑾仙笑着拍了拍伯庸:“你们王爷那可是气死剑仙不让神游的高手,雪月城虽远在西南边陲,倒也难不倒他。况且……”瑾仙望向北边不远处的灯市街口,这里原本便是商铺酒肆林立的繁华地界,临近上元,更是灯彩辉映宛如永昼。“……即便是没有太皇太后这档子事儿,也快要到了先帝梓宫大葬的吉日了,殿下于大事之上从来周全,必是早有打算。”
北离太祖萧毅以剑戟弓马立天下,子孙代代尚武,虽是坐了百廿年江山的汉天子,但萧氏原本出身关陇,常与夷狄通婚,至今仍有许多不似中原的习俗,譬如嫡长子未必是储君,譬如重视幼子,譬如祖母一并抚养孙女,譬如提倡薄葬——历代天子多的是从继位起修坟修到死、人不咽气工不敢停的——毕竟没有说皇帝佬儿人还在您把坟修好催着人家来住的道理。
但萧氏不太讲究这些,为避免劳民伤财,皇陵皆是天子驾崩后才开始正式动工,且多数因山而建不起坟茔,也鲜有陪葬价值连城珠宝玉器的。天子尚在时,最多先由钦天监按昭穆相望的原则在天寿山中选一处吉地,修建隆恩殿,停放先于皇帝薨逝却又需祔葬皇陵的后妃们的梓宫。
明德帝萧若瑾与发妻胡错杨少年夫妻,感情甚笃。但胡氏多年未曾生养,人到中年才生下了唯一的儿子永安王,然后便因产后虚亏之症,一直卧病在床,撑到萧若瑾继位、被册封为后的第二天便撒手人寰,萧若瑾深受打击。
第二位皇后是萧若瑾少年时便迎娶的侧妃、长子生母典氏,可礼部的金册金宝都还没做好,这位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