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河二年二月初二,天寿山,梁国大长公主园寝。
此处是皇陵东南风水墙以外,严格来说都不应算作皇陵。萧若瑾即位后追封已逝的梁国长公主萧末为大长公主,命钦天监在天寿山皇陵择一处吉地修建公主园寝。此事遭到了以礼部为首的一众官员的反对:原本连幼年夭折的皇子皇女都只能安葬在皇陵界隈以外,梁国公主毕竟是已嫁之身,不宜归葬,不如在别地另起园寝。
礼部此言自有他们的道理,即便在民间也并无嫁出去的闺女埋回娘家的,堂堂皇陵怎可安葬外姓之人。萧若瑾对文官清流一向尊重,做过帝师的百官之首太师董祝不必说,其余大小官员他也很少真给脸色看。但那次他却罕见地拍了桌子,大发雷霆,将一方砚台在龙书案前摔得粉碎。
“原就是我们这些人负小姑姑太多,现在只不过希望她的魂归之地离亲人近些,又有什么不行?”萧若瑾几欲落泪,百官再不敢出声。
最后取折中之法,将公主园寝安在了风水墙外不远处。一般王公贵族的陵墓,原本由内府官员担任监修足矣,但当年的琅琊王萧若风却请命接下此任,于百忙的军务之中,每日亲自到现场督工。虽然依着萧氏旧俗和萧末不尚华贵的秉性,园寝小巧简朴,但萧若风处处用心,将每处都修筑得都既精致又肃穆。
瑾仙站在园寝的享殿中,燃起魏花朝所赠的五色香,望着一络络青烟自香炉中缠绵氤氲而上,想起自己第一次到此处拜谒前,萧若瑾对自己说过的话:“若风说他当年没能把小姑姑带回北离,怨愤难平,心事未了,如今也没脸求她安息永眠——至少让他亲自为她造一处安憩的所在。只是怕她恨苦了我们父子兄弟,不肯魂归故里。瑾仙啊,当年她最疼爱的、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你如今回天启了,也许她……也肯回来了吧?”
瑾仙走出享殿,穿过园寝门,面前就是萧末的宝顶了,当年萧若风随百里洛陈的破风军北上,将土浑残部拷问一个遍后又在王庭挖地三尺,也没能找到萧末的遗骨,这宝顶下埋藏着不过是羊氏存着的萧末幼时的胎发和她曾经的衣物罢了。两侧还有几处较小的宝顶,是萧若瑾几名早夭的女儿侄女,也是希望几名公主能于地下互相陪伴吧。
从年前羊氏病重,到前几天终于按吉日将明德帝梓宫大葬,一个月时光,一眨眼就过去了,瑾仙意外发现山上积雪都已经化尽,竟然已经是惊蛰节气了,这半月竟是过得不知有汉无论魏晋了。
到最后,瑾仙终于还是依崇河帝旨意,在葬仪期间回鸿胪院协助王淅处理典仪祭祀等事宜,连同高僧高道们的交道也一并替他打了,那位一个头已经变作两个大的王淅大人如遇救星感激涕零,直呼我主万岁神武英明。
这些天,羊氏的病情奇迹般地安定了很多,既是靠华锦续命的针灸术,也是她本人的一点执念在苦撑。昨天晌午她精神尚好,特意嘱咐瑾仙初二回天寿山一趟,祭奠梁国大长公主,她依然记得这天是萧末的生诞之日。
公主园寝一带离守陵大监们居住的院落其实并不远,瑾仙之前住在天寿山时也时常前来祭奠。因为此地偏僻人烟罕至,他也总在这边的树林中一人练功。倒有两个守陵王军在园寝南侧值班房内驻守,知道是他,也从来不多过问。
走到平日练武之处,瑾仙兴之所至,随手拾了一根树枝充当宝剑舞了起来。从前姬若风总是说,有些人须得面对生死抉择或是强敌苦战方能破境,但有些人需要空间时间自由自在地直面内心,才能悟到升境之道。皇城和役职于瑾仙而言,是比渊眼符箓更重的枷锁,他的剑法可以一直变强,但恐怕只要身在公门一日,便永远到不了那剑仙之境。
瑾仙自幼年苦修,对武学进境自有过人的探求心与上进心,但却从不过分执着于此道。因为早已经懂得,别说成了剑仙,即使成了天下第一,甚至真成了仙,也无法自在逍遥,更无法寻回自己真正在意的东西。他这样说着,姬若风哈哈一笑,说瑾仙至少要比莫衣啊洛青阳之类的人,要活得明白多了。
如今出了宫禁,甩脱公务,虽然依旧称不上自由之身,但瑾仙的确有了更多时间精力面对剑术和自己的内心。
养剑,亦养心。
瑾仙能感觉到自己于剑术上的进境,但他却依旧茫然,毕竟他已经不再找得到拿剑的理由,也不想自己的剑再伤到不想伤害的人。
但身在皇陵,不练剑又能再做什么呢?
一剑既出,风雪枯萎。
剑锋已葬,剑法犹生,剑气依旧。
那带着刺骨寒凉的树枝仿佛化作了万年玄冰,划碎了初春晨露里的天际。
万物肃杀,毫无容赦。
可偏偏就有一道白影,不惧这极寒地狱般的冷气森森,突然冲进了剑气划出的圈内,向瑾仙一掌打去。
这一掌力道诡异,且带着决绝的杀意。
瑾仙万没想到在这皇陵一侧会突然冒出个能威胁到自己的高手偷袭,且有必杀之心。来不及多想此人是谁,他剑路一变,趁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