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南果园出来,已到了晌午时分,无心摸了摸肚子:“唉,像我这样一位英俊潇洒聪明伶俐救苦救难大慈大悲的小和尚,如果说……让你做顿饭给我吃,你不会不答应吧。”
看着从小脸皮就比城墙拐弯厚的无心,瑾仙心里已经翻起了白眼,可嘴上却只淡淡答道:“就算不英俊潇洒、不聪明伶俐、不救苦救难、不大慈大悲,我也不能让你饿着吧。做饭就算了,前面就是南口镇,还是请宗主您到店里凑合吃两口。”
无心小脸儿一拉:“怎么?你做的饭姬雪吃得,我就吃不得?哼,她和萧瑟说你很会做饭我还不信,认识那么多年,就我没吃过?”
“吃得吃得吃得!但……许久没回天寿山了,那院子里原本也就我们师徒,现在怕是也没什么可以吃的。您若不嫌弃,改日回天启城,请到寒舍一叙?”瑾仙摇头,这年头哄个孩子怎么越来越难了。
“哼,这还差不多。”无心立刻又笑了。“不过,沈静舟你那么大个官老爷,真会做饭啊?”
“官老爷?”瑾仙哈哈大笑。“不管我算不算官老爷吧,如今可是什么官儿都不是了。”
“不对吧,萧瑟说虽然你把职务全交了,品级萧崇可还给你留着呢。”无心也曾问过萧瑟为什么瑾仙不能跟他们一起去江湖:“萧瑟说你告诉他你没想好,但他怕你就是想好了,他二哥也舍不得放你走了。”
瑾仙笑笑:“但如果我想走,怕也没谁能拦得住我呢。”
不多时,便到了镇上一家叫映月楼的饭庄,无心看着眼熟:“这门脸儿怎么看着像我们姑苏的得月楼?虽然小了点儿,你还记得吧,就那年我领你去的那家。”
“什么叫你领我去的?那年你才七岁,分明是我抱你去的!这里掌柜本就是姑苏人,在得月楼学过徒,跟着内掌柜来了北方定居才开了这家店。他说不敢称得月,借点师门的光亮也是好的,便起了这么个名字。”
二人随意点了几个菜,当年在寒山寺时忘忧大师便不大限制无心的饮食,出了江湖,又回了漠北更是没了什么忌讳,因此这小和尚便虾仁酥鸡酱方大快朵颐起来,倒是瑾仙依然只是吃素。
无心放下筷子叹了一声:“哎,这么大人了,怎么还是跟当年一样挑食。挑食不好,得改。”口气仿佛他才是长辈。
瑾仙低头挟了一筷子豆腐:“上岁数了,吃清淡点好,用不着改了。”
无心继续叹气:“我当年就想问,你都不爱吃肉,怎么长得那样高。”
瑾仙放下筷子看着无心:“可你现在已经比我高了吧?说来也好笑,那年在于阗看见你,第一个念头不是要抓你,而是……这小和尚长得这样高了。”
“你们老人家,说的话都是一样的——偷偷跑进宫里去找我娘那次,她也这么说。”无心收起了嬉笑。瑾仙想,他心里到底还是过不去啊。
无心看着他凄然一笑:“沈静舟,告诉你个秘密—啊不,也不算秘密,你那么聪明,肯定早就看出来了,不过是怕我失望,从来不提吧?当年虽然老和尚从来不说,但我其实一直隐隐约约地知道我娘……是在天启城的皇宫里,所以我一直以为、应该说是……希望?希望是我娘让你来看我的,后来你给我写的信,我也当是我娘让写的。但你从来不说,我也从来不敢问,怕不是,又怕是。”
瑾仙又何尝不知道这层呢?对小小的无心来说,天启、宫城,遥远又陌生。自己是他能够抓到的与母亲的唯一牵绊,虽然只是蛛丝般细弱,可在孩童的心中,却如同血肉相连的脐带。也许在想象中,与母亲靠近的每一点,于孩子都是莫大的安慰。
瑾仙思量再三,最终还是如实地说:“每次我从姑苏回天启进宫面圣时,先帝总会不着痕迹地嘱咐我去景泰宫宣……你娘那儿请安,虽然他什么也没说,我想他大概是觉得你娘会有些话想问我。”
瑾仙看了眼无心的脸色,倒还算平静:“如你所想,她什么也没问过,我……也不能说什么。我并不是很懂你娘的心思,大概她认为那是自己能最好维护两个孩子的方式。总归还是爱你的吧……”
无心笑了:“果然还是你心疼我,还知道哄着我,不过经历了这么多事,如今她只有我一个儿子,我也只有她这一个亲人,别的也就不重要了。”
略沉思了一会儿,无心又对瑾仙说:“我倒觉得萧瑟他爹这人挺有意思的。那天在大梵音寺,听你说那些话我就领会了,你主子并没想要我命。他真瞧我这个让他做了活忘八的小崽子碍眼,也不必等十二年,更不用劳烦掌香大监您亲自监视我。”
“先帝一向为叶羽将军不平,后来也替他平反。虽然你爹被奸人迷惑,引出了涂炭生灵一场战事,但他既已身死,即便你娘是……看在叶氏一门仅余你一点骨血,先帝也想尽量保全你的性命。”瑾仙认真地说。
“而且他竟然肯让萧羽跑来见我!萧羽跟我说,那日跟在你身后,将茶换作酒的侍从是他,我还真吓了一跳!”无心想到了与萧羽在天外天的初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