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也俊沉默片刻问道:“你如何知道此事的?”
“公文。”
贾珠见他一副静待后文的神色,于是接续道:“有司奏请选有爵之家规格中福瑞之女入宫为嫔御。”
此折应当由有司题本奏请,内阁替天子批示写上“着礼部知道”五字转去礼部行部议。礼部议定做与不做、具体什么章程后,写出议覆本上奏,内阁再对议覆本票拟,呈与天子批红,最后由六科抄发颁与有司实行。
而今这题本卡在了第一步,当天内阁便应当收到此份奏请,却暂时被贾珠压下。
然而他也只能压一天,因诰敕房不过是经手、写揭贴两步而已,并无处置之权。内阁部院可以扣留、发回、淹折,诰敕房能做的其实只有以文书格式不对等故打回有司令重上。
但真若如此也罢了,强行挑刺却必引人深究。而今虽然有内阁点验数目觉出不对的风险,他也可以失察糊弄过去。
左右知道的也不过是几个阁老和值房的中书而已,不至于众人皆知。
“既然宗人府上了这折子,料来是和宫里已经议定了的,至少是有诰命请过太安宫的慈旨。我因是想着除却世伯母,再无诰命更能知道此事。”
贾珠说完,终于还是开口问道:“所以,舍妹能免此选吗?”
“不瞒你说,我也只是昨日方才知道。如今将近年关,府里往太安宫去的也勤,我实并不知 。”
陈也俊苦笑道:“贵家一门二公,这自不必再说。恕我唐突,单令妹芳辰,外人虽不知,咱们这些世交里那还有不清楚的?且今年孝贞娘娘薨的时候又正逢元日,日子太巧了。”
贾珠嗤笑道:“这倒是,一母同胞,还就我打娘胎出来的时候没什么异象。”
陈也俊一怔,细想一个是大年初一的生辰,一个衔玉而出,一时没忍住说道:“这没异象反而不凡也说不定。”
话音刚落,陈也俊便见识了一下什么是勋贵子弟不凡的身手。他揉肩讪笑道:“是我多话,你去翰林院些时日,怎么下手愈重起来……只是此事也确无更改。”
他正色说道:“圣人无子嗣是其一,登基以来无充后宫是其二,今年元日凶兆是其三。非但太后老圣人意下如此,今上也是此意,将来最多不过是要假借太后慈谕以作遮掩而已。”
贾珠许久不言,只望着墙上高悬着的九九消寒图出神。
冬日晴空天亮,承恩公府俨然是新换的绵密厚实的银红窗纱,却也遮不住熠熠的天光,照的室内光明煊烂。对窗靠墙立着一屏八宝架,上面描金着仕女的美人瓶的漆光反映在他的眼底,显得眼烂烂如岩下电。
陈也俊当然未见过元春,然而他曾遇见过宝玉。彼时贾珠按贾母之言带他去寺里跪经,正好逢着陈也俊亦在。当时贾珠叫宝玉上前见礼,陈也俊不单奇异于剔透的通灵宝玉,亦真心盛赞宝玉粉雕玉琢。
其实依他此时所想,那位诞于大年初一的荣国府淑女进宫未必不是天大鸿运。只是这样的话却着实不好说与不以女求荣的父兄,何况如他家煊赫为外家的又有多少?
“若固所不愿呢?”贾珠问道,只是听其言语却反而像是喃喃自问,“……然而却是已故荣国公女孙。”
陈也俊沉默不语。
贾珠回过神,已没了方才浮躁之气,又复平日之貌,看向陈也俊说道:“方才是我性急。早上知道此事,外面丝毫不敢露半分,至你这里才敢放肆一气。”
陈也俊哪会在意,忙说不必:“原我昨日知道与贵家有碍,便应早早儿告诉与你的。只是你知我素来于这些事上不大留心,何况我也非是那等细心留意之人,之后我再闻得什么消息一定早遣人说与你。”
“我家于宫内无人,此事着实不知该如何谢你,只是千万别因此有为难。”
贾珠知他虽算是王孙公子,却其实算是个衙内,上受父兄管束的,家事多不由他做主,故有此言。然而也因此他托事方能如此干脆应承,而不因干系甚大而拒之。
“若有什么能采买预备的,或打点筹办的,你只叫人来说。须动用银钱处,也宁靡费不要俭省,我回家便吩咐下去,以后你派人来不论多少即要即取的。”
陈也俊自己便素来是一等一的散财童子,如何能再要别人钱使,何况此事又是心生惭愧下应承的。当即他便要推辞,却听贾珠苦笑拦道:
“劳动你帮忙,我怎好要你的钱。倒不论什么客不客气的,你手头再阔绰,也是月月从家里拿着例银,有多少够使的?”
陈也俊一听也知有道理,送贾珠出府时又再三应承了。因又问道:“方才你看着消寒图发什么愣呢?还有难为的一道说来,便是没法儿,我替你听听也好。”
“倒没想什么,只是年中舍妹和家父说来年开春花园子的事儿,我叫人去江南访购了些难得的奇花瑞草。这事儿一出来……年底我家上贡的怕是来不及忙活了。方才我忽然记起这一程子,想倒不如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