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世贞谢绝了其他几个清客晚间喝酒的邀约,草草地用了饭后往贾珠燕寝内室中去。
一路畅通无阻,进去后果然见贾珠殊无怒色,反而正在灯下翻看着家书。见他来,也未虚情谦让,只笑道:“今晚月色正好,我听几位相公都说要喝酒冶情,独元德来此辛苦。”
裴世贞笑道:“喝酒应酬不比在大人这里轻松,何况方才见大人烦忧动怒。”
“元德一向善解人意。那元德是特来解我烦难了?”
“不敢称解,愿效绵薄。”
“何必如此过谦。”贾珠指着家书戏谑说道,“正烦忧家眷何时能至西安,元德能解吗?”
裴世贞一时尴尬,转复笑道:“大人伉俪情深,使人称羡。”
因贾珠此番外任惯例时日不短,且与李纨又是年轻夫妻,故据贾母并王夫人的意思是叫李纨携子与家人随之赴任,家中有胞弟宝玉代之在堂下尽孝。贾珠自无不可,且李纨此行也不止带的贾兰和家人,包括裴世贞在内的幕友、家丁的内眷也一并带了来,届时以官眷之名一路停宿官驿。
这也是大官走马上任,沿途地方总受滋扰的缘故。除却官员一路大张旗鼓,地方免不了迎来送往、虚情客套以外,所携内眷、家人也往往借机生事。甄桐当日所警即是不要逾制恣意,这已然是难得了。
“今日我却不全为那太公和少年生气,一大半倒是饮食不惯,又一路恶臭难闻。”贾珠一笑解释道,“‘晨起动征铎,客行悲故乡’,这还没几月,已经思归情切了。”
裴世贞道:“芒种后下肥,可能是这里的农人刚刚施过,等闲倒也不至于如此熏人。”
贾珠自嘲道:“是我太矫情,只怕一般的农家子也不觉得有什么,可见那些人想得也不错。”说罢他轻轻揭过这一话题,“到西安后,还要麻烦你替我寻一个本地有功名的士子做私馆,待犬子来了还是不要耽误他启蒙的好,彼时公事上下须多劳烦你。”
四五品的地方官员大多都有私幕相佐,而如贾政、贾赦虽无要紧职缺在身,也养着一群清客。能替东家把关选聘的,要么是于本地颇有人脉,要么乃是其人心腹。
裴世贞一南人,平生居于京师、江南两处,当然是被归为后者。他先起身谢过,复问道:“不知东翁要寻何样的?”
贾珠听他称呼一变,低头一笑说道:“启蒙而已,如元德兄这样的高才只怕难寻。故此学问过得去便罢,重点要他本人温和敦厚为上。”
裴世贞说道:“人品比学问还难得,不过东翁只怕还有借一本地人相谈的意思吧?”
贾珠颔首,复又摇头说道:“还是不想耽搁犬子开蒙的意思重一些,每日可以学少,却不可荒废。至于本地人士,倒非必有之事。”
“想来您是已有成见在腹内了?”
“正要元德兄参详。”
贾珠慢慢说道:“此行无非为的两事:收粮和放粮。收粮不可使地方士民物议沸腾,放粮不能叫营兵边军哗变闹事。其他凡欺上瞒下、官绅勾结、丰稔歉收等种种之事,只要无碍于事,皆不足为道。只是唯今日看来,小民已经如生沸水,然而士绅豪户却也生怨,稍一动作差错恐怕就是挑拨贫户暴动的景象。且我来之前,据所见奏报说此地兵将对粮道也颇多埋怨。故此说到底还是要收拾人心,方能做得事情。”
裴世贞道:“恐怕藩司、臬司和地方府县处大小官吏,也是心思不一。”
“不是心思不一,恐怕是虎视眈眈。”贾珠说道,“然而这些人,若依官场上的手段,也并不能如何。只怕多的还是要勾结兵将和士绅,其实也可不拿出单独说他。”
裴世贞笑道:“东翁言辞似乎有小觑之意。”
贾珠不以为意:“非是小觑。我对陕西士民陌生,风土人情陌生,对这等官宦却万分熟悉。此时恐怕因为我初来乍到,心里头还有些警惕谨慎,若不能速速显出能耐,怕接踵而至的便是明晃晃的掣肘。所以这些还是要落在实事上——”
“将帅营兵我能先借勋戚的家世来安抚,且缓一半个月。上司、同僚、下吏,大不了也是水来土掩。只是亏空已成,粮食眼见的也不会有富足,所以如何变得出钱粮来,元德兄可有言教我?”
裴世贞看他说道:“这便要看东翁是要谁出力了。”
贾珠笑道:“请具为我言之。”
“如今世事多艰,最容易的是教百姓相忍为国。尤其是边疆战端一起,既坐享太平之福,也不好不多献钱粮以抚慰战士守边之苦的。”
裴世贞嘴一张,俨然是连理由都替贾珠找好了:“至于以什么名头,只怕历任粮道开过的先例不少,按亩来征,每亩几钱估计也尽够了。”
道台发出的布告是几钱,真正落在小民身上只怕就是几两银子的事儿。贾珠倒也确实想了一想方否了:“不可竭泽而渔。”
“既如此,那便是要大户交钱了。”裴世贞笑道,“陕西一带,茶商、盐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