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过林带后五百名弗兰德骑士先是缓速前进,宛如林间行猎,只差身后的百十条灵缇犬,但是由于保持楔状队形他们看上去非常整齐。
海风已经吹起来了,他们身后的各色旗帜在沙漠晴空下舒展开,镶嵌于远处连绵的地平线上。黄底黑狮旗属于弗兰德伯爵;白底黑鹰旗属于德累斯顿领主;红黑条纹则属于多隆领主......林林总总,色彩鲜艳,与这群重骑兵色泽暗沉、砍痕累累的链甲形成对比。不知是何人自作主张,还竖起了白底金十字的耶路撒冷王旗,仿佛卡拉克城堡之盟的盛景重现。
当萨拉森人从与法兰克人的混战中回过头去,会发现除了正在从南面折返、不断撕扯着他们合围的英军外,一支由“效忠于不同领主”的骑士组成、人数成谜的大军从意想不到的东面发起背冲,势如雷霆。
伊西多尔此时已戴上了笨重的头盔,视野受限仅见一隙之地,只知正冲向那尘土飞扬处。他们穿着相似的锁子甲,白色罩袍上都绣着象征弗兰德军的绿十字*——如果萨拉森人清楚这一点就不会把他们错认成联合大军——再无人能把他或杰弗雷从中认出。
他们没有自己的军乐队,没有鼓声喧天、铙钹齐鸣,只能听见彼此的马蹄声以及马辔、佩剑与甲衣相碰的金属脆响,以及随距离不断拉近而放大的人嘶马鸣。
(*参考第四次十字军东征弗兰德绿十字。此外圣拉泽罗(麻风病人)骑士团标志也是绿十字。)
还有五百码。他夹持着马枪,通过听枪柄拍打在腋侧与臂甲上的脆响知晓夹得松了,便想使劲收拢右臂,并开始俯低身体。
“现在我们还没有冲入阵中,”右侧十二英尺处有人对他喊,“年轻人放松点,别抽筋!有的是你立功的机会!”
他扭头冲对方致意道谢。哪怕已数次担任统帅,作为一名真正的骑士冲锋陷阵他还是生涩,恐惧与激动一起袭来,夹杂着从沙丘冲下、风沙抽打甲胄的久远记忆。然而一阵耳鸣突然出现,阻断他的杂念并像沙尘暴一样掩盖一切,耳畔唯余剑刃刮擦大理石般的声音。该死!他在心中咒骂出声。
四百码。能看见前方崎岖不平的阵线,近三万萨拉森轻骑兵聚集于此,试图阻挡法兰克人猛烈而决绝的反扑,能够看见似乎是斥候的几骑在各个埃米尔所率军团间传递消息。见到他们从背后袭来,依旧有些穆/斯/林将领镇定地发出指令东面列阵(可惜他们的矛还不如马枪长,皮革盾太小,守势渺茫),还射杀了几名逃兵。
耳鸣还在继续,不过有其他声响混了进来,起初只能听见最后的“圣乔治”,几轮之后身旁的吼声越来越强,他终于听清了,是“吉耶纳与圣乔治”*,是他们的战斗口号。
“Guienne Saint-George———”
(*与“蒙茹瓦与圣德尼”相对是英军口号。但这里被沿用到弗兰德人头上。)
神性的感召与世俗的怒火是抵御恐惧的良药。出征前神父已代为赦免你即将犯下的罪,他在你额前的冰凉手掌变得炽热如熔岩,那是即将当头淋下的血液,而非圣水。不要想你过去的不义之举,因愧疚会让勇士成为懦夫,想想你失去的一切:破碎的、溃烂的与焚尽的,想想你遭到的不公和痳痒灼痛的瘢痕,那些惨死在面前的人,那烧焦的尸体、投毒的井以及攻城的巨石与火弹......
现在使用马枪的都将其夹持在腋下、枪尖对准的前方的萨拉森人,使用重剑和巨斧的纷纷举起利刃,顾不得怜悯地以马刺摩擦着马腹,裹挟着滚滚尘土向难辨边界的敌军全速冲锋。他感觉自己的心撞击胸膛就像马蹄蹂/躏大地,喉头已然胀痛干渴,沉重的马枪坠得肩臂开始酸痛。
两百码。他们迎着午后西斜的太阳,刺眼的光在枪尖的刃上跳跃,仿佛那金属被熔化了。
“Guienne Saint-George———”
他随同伴们齐声大喝。这才是最终的意义。他想。最终的.....圣徒之灵降临于凡人之身,超脱了时间、生死、一切荣誉与耻辱.....这不是真的,却是一种比真更真的感觉。你曾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无限接近永恒,即死亡。耳中满是以圣乔治之名的战吼,覆盖了蹄声、心跳、以及一切金属相击之声......犹如昭示冬日终结的雷声,象征末日审判的号角,解冻后的河流裹挟着巨冰冲开堤坝。
接着九英尺的马枪/刺入阵中,锐器入肉的熟悉声音响起——伴随着船桨入水般的阻力,不知被伤到的是敌人还是他自己,骏马前行的趋势被强行止住,强大的冲击使人马下坠、仿佛被吸入泥沼,他整个人僵着不敢改变动作,马枪弯折了,环状护手挤压得虎口处关节咯咯作响,连带着右肩撕裂般的骤痛,眼前狭窄的缝隙被阴影填满.......
“松手!”有人在耳畔大吼,在嘈杂的环境下他的耳鸣反而消失了,铁器相击的每一声振响都在刮擦着耳膜,“然后拔剑!拔剑!”
如果空间允许的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