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夕阳余晖能看到地道里是没有台阶的,只有一架直上直下的梯子,男人用柔软的手臂缠住梯子,滑下去的时候简直称得上是轻盈,没发出一点动静就落到了地面上。
这里是不知道多深的地下。
地面是粗糙的水泥地,墙面也是。男人熟门熟路地打开灯,往里面走去。
灯就是最简单的白炽灯泡,色温至少在4200K以上,照映得所有东西一片惨白。走廊两侧摆着些高大的长方体透明容器,里面装满淡绿色的液体,有的里面泡了东西,有的没有。而这些浸泡中的生物体和简陋到近乎滑稽的环境格格不入,他们有着和人类相似的身体外轮廓,但无论是獠牙、利爪,或是海藻般细密的手指和猩红的眼瞳,都明显不属于人类的特征范畴。
怪物们有的一动不动,有的则是张开口唇部位,似乎是在咆哮或哀求——但无论祂们在发出什么声音,外界听来都是一片寂静无声。
男人对这种场面熟视无睹,径直向最深处走。
“嘭!”一个体型较小的怪物重重撞上容器壁,祂的背后还连接着几根管子,不知道用来输送什么。这家伙的整个面部都像山羊一样凸起,脑袋上还有两只巨大的弯角,祂用来拍打玻璃的则是和偶蹄目一般无二的蹄子,只是上面没有任何毛发,而是鱼一样细密排列的鳞片。祂的瞳孔已经变成了和山羊一样的长方形横瞳,黄色虹膜在淡绿溶液的映衬下像是在发光。
男人的脚步停了一下,和祂对视。
“别幻想着出去了。”他古怪地笑了一下,嘴里是一排细小锯齿状的牙,“你还不够。”
他转过头,走廊尽头有人在等他。
于是他不再理会山羊怪物,脚步轻快地朝着那个人走去。
“嘭!嘭嘭!”怪物在容器里用力又捶了几下玻璃,但没得到任何回应。祂茫然地垂下蹄子,一点透明的液体渗出眼眶,转瞬消失在溶液中。
“小七!”男人挺高兴地对正在等他的人喊。
被称作小七的女孩从外表来看是最正常的一个,她没有怪异的变形颅骨和指爪,也没有颜色各异、随处生长的毛或鳞片,只有黑色的长发水一样垂在身后。她看起来只有十二三岁,穿一件白色长裙,眼睛闭着,肤色惨白,张嘴说话时声音却又不太稚嫩,更像是十七八的少女。
“二十三。”她低低说,“你完成爸爸的任务了吗?”
“一切顺利。”二十三露出个可怖的笑容,只是小七根本看不到,“你怎么出来了?冷不冷?”
小七摇摇头,但还是顺从地和二十三一起回了房间,“你见到她了吗?”
二十三的手轻轻一顿。
那个停顿非常轻微,简直像是鸟羽滑过空气,但小七因为眼盲,对身周变化的感知力几乎到了毫巅的地步。她微微转过头,语调依旧柔软,但与她相处多年的二十三又怎么会听不出其中潜藏的锋锐,“你这次出去,就是为了她?”
二十三顿首,无声默认。
小七深深吸了口气。
她的身体非常差,仅仅只是这么一点情绪波动就让她的面孔呈现出不太正常的淡紫色,嘴唇更是瞬间褪去仅有的微红,纤细的手指扶上门框,“爸爸想……毁了她?”
二十三闷声不语,他想伸手去扶小七,却被她躲开。
女孩站在灯光下,惨白的灯光照得她像一尊玻璃像,她开始轻微地喘息,声调却提了起来,“二十三,回答我!”
“你别、你别激动……”二十三的手停在半空,不知所措,面皮诡异地颤抖变形,高低起伏,似乎里面藏着许多亟待冲出的活物,“我没有……我去杀了个人!”
小七的喘息逐渐平歇,她转头往屋里走,“你把所有事情都告诉我……一五一十的,什么都不要漏!”
“小七。”二十三却停在原地,他抬起脸,兜帽下的面孔被映亮,一双玻璃色的半透明眼睛,瞳孔却呈现古怪的“W”形,他的身体仿佛融化一般,手脚都变成细长柔软的触手,“你知道这是为什么……你不想她回来吗?”
地下室里静寂无声,这里扭曲、狰狞、吊诡,粗陋的水泥墙伴随冷漠的玻璃水箱,只有怪物在此生存,但怪物之间却还有那么一点火苗似的微弱的真情。小七的手臂颤抖着,她回过头,“回到哪里?回到这个笼子里吗?”
二十三注视着她,没有嘴唇的巨口咧开,是个很恐怖且丑陋的微笑。
“我们都是怪物。”他说,“怪物怎么能在地上生存?”
这次轮到了小七沉默。
“但……总得有……”片刻后,她终于颤抖着开口,“我们是人,二十三,我们是人啊。”
人。是啊,祂们曾经是人。
可是那太久远了,久到他已经忘记怎么做一个人了。
二十三垂头看着自己扭曲的手掌,不,触手,那是一条标准的深海软体动物的触手,末端尖尖,表面布满黏液,一面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