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3 讯问(下)(2 / 4)

这个世上的人,他们之间的距离曾经是最接近的,其他任何形式的关系都无法在事实或物理上更靠近,这种接近胜过马尔科姆,胜过周雨,胜过他与俞晓绒所能达到的血的联结。可即便是这样的关系,即便他的每一根骨骼和每一根神经都是吸取了她的生命才得以成形,她仍然无法掌控他的所思所想,她无法使他相信某种特定的生存准则。即便她是世上最害怕他失去生活的人,也无法替代他去决定要怎样生活。

摇曳的光影与鲜活的脉搏使他眩晕了。傍晚时回荡在喷泉广场上的异氛又悄然走进屋里。他突然产生了一种冲动,想要把一切都告诉俞庆殊,想要承认这么多年以来他所感到的全部失败、耻辱与不知所措。他已经清楚她无法再指导他了,他只是想让她知道…让她接受…

门铃响起来了。

铃响第二次时,罗彬瀚还没有回过神来,只是在想那些微小之事。但当俞庆殊站起来,说了一句“周雨可算回来了”时,他一下惊醒过来,疑心乍生地皱起眉。

“好像不是周雨。”他说,也从桌前站起来。当他说完这句话时,门铃已经响过第三遍。这在普通人的标准里也算得上性急,更别提周雨敲门按铃向来是异常耐心的——用罗嘉扬的话说,他敲三下门的时间足够整个地下舞厅的所有人都把里外裤子穿好。

罗彬瀚慢吞吞地从桌前往门口挪步,正好抢在俞庆殊前头,但却没急着去开门。罗嘉扬,今晚他连续两次想到了罗嘉扬,那个要他深夜去看守所捞出来的堂弟,而这似乎并不是什么吉利兆头。

他还没走出两步,就听到二楼走廊有一扇房门砰然打开,接着俞晓绒迅捷果断的脚步声蹬蹬而下,停在楼梯中间。罗彬瀚扭头瞧她,从她脸上读出一种惊疑不定的神色。他们对视的瞬息之间,罗彬瀚断定这事儿肯定和她有关,至少她是知道点什么。

他的嘴唇无声地蠕动了一下,算是表达了询问的意思。俞晓绒看了看俞庆殊,然后轻微地摇头。她的表情在不快中还有点疑惑,但远远不算是一级戒备状态,足以说明门外的人至少不是个照面开火的职业杀手。

罗彬瀚决定不为难自己的想象力。他加快脚步,在第五声铃响前打开房门。门外站着个男人,脑袋垂得很低,似乎正在研究脚下的垫子花纹。在最早的几秒里罗彬瀚完全看不到他的脸,只因为那身湿淋淋的黑皮外套而把他当作了狗场的多普勒·科隆。

他本能地想叫俞晓绒来应付,但这时对方抬起了脑袋,露出一张左脸青黑肿胀的面孔,血水顺着他的脸颊滑到领口里。他应该是比老科隆年轻多了,估计比马尔科姆还要年轻个十岁。当他眯缝着肿胀的左眼瞧罗彬瀚时,脸上是副典型硬汉式的满不在乎的神气。

罗彬瀚的视线沿着他领口里的血迹往上找,想知道对方具体是伤在了哪儿,或者那到底是不是他的血。他看到血痕的源头消失在对方深色的额发里。这人不是他所熟悉的邻居,似乎也不是某位马尔科姆的朋友,他的气质不大像。

“要帮忙吗?”他用英语问。

“别介意我的脸,我是来找人的。”那人也用英语回答,半边嘴巴咧了一下,以此替代微笑来表示友好。

罗彬瀚往旁边让了一步,足以让客厅里的每个人都瞧见这位陌生访客的脸,但又没宽敞到能叫对方走进屋里的程度。他牢牢地盯着对方垂在两侧的双手,只竖起耳朵聆听自己背后的动静。

沙发上的马尔科姆已经惊醒了,酣睡时沉厚的呼吸化为含湖的都囔。俞庆殊推开了椅子,可能是想走过来查看究竟,然而有人捷足先登。俞晓绒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门前,把罗彬瀚往门框边又挤了半米。她抱着胳膊,上下打量门外挂彩的客人。

“盖德·希林?”她说。

“没错,”那人回答,低下脑袋把俞晓绒从头到尾打量一遍,“你蒙对了,小姑娘。”

如果罗彬瀚还不能很好地从声调和语气里辨别出一个德语使用者的感情色彩,那么俞晓绒不善的表情与对方眼神里的轻慢足以为他作出注解。这不见得会是个对陌生异性与小孩保持尊重的人,想必也不会是马尔科姆那些艺术家朋友中的一个。

罗彬瀚伸出指头,点一点俞晓绒紧绷的肩膀,用中文问:“这男的是谁?”

俞晓绒依然瞪着对面,几乎不动嘴唇地用中文回答他:“警察。”

“你又干了啥?”罗彬瀚条件反射地问,俞晓绒即刻从自己的对峙里抽出空来,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我什么也没做!他是…我猜他是来找你的。”

“胡说八道,”罗彬瀚说,“我这一星期可没扔错过垃圾。”

俞晓绒还要说点什么,但这会儿俞庆殊已经走到门口,伸手把自己的一对儿女都推开,然后快速流利地说了很长一段话。这种日常罕有的会话是罗彬瀚一个字也听不懂的,但他能分辨出这些高速迸发出来的音节里带有某种刻板的腔调,一些熟练的停顿与腔调,一种职业化的冷澹,也就是马尔科姆所形容的“说话有律师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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