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分钟。
重新翻到最后一页,宋朝欢看向魏律弯了弯唇,笃声道:“没什么问题了。”
她的婚前财产与婚后收入,同晏峋的东西分割得清清楚楚,没有任何牵连。
宋朝欢低头,拿起搁在一边的签字笔。
魏律下意识去看晏峋。
晏峋却没有看他,镜片后的视线,若有似无地落在那协议页脚。
“你有什么想要的,可以提出来。”
她捏着签字笔微用力的腕骨,好似轻轻一折都能断掉。
晏峋决定再退一步,淡声问宋朝欢。
宋朝欢盯着白纸上落下的一个墨点子,滞了片刻,抬头去看说话的晏峋。
其实她始终有些不明白,晏峋一而再地问她这样的话,到底有什么意义。
就仿佛在问一个溺水挣扎的人,你想要贮娇的华贵金屋,还是情人结王冠上的珍珠。
宋朝欢小时候溺过水。
那是一种孤独无助到,全世界仿佛只剩下你一个人的感受。是心理上的痛苦,远超出生理痛苦的经历。
一开始,求生的本能会让人不停地挣扎。
想呼喊,湖水便不停地涌入喉管,注到胃里,撕扯开肺腔,倒灌进去。
闭上嘴,便是毫无声息的窒息的绝望。
人终究是会累的,也会有无助到想要放弃的时候。
可沉进水里意识恍惚的那一刻,却有一种奇妙的清醒又茫然的感觉。
眼前是灰绿色的茫茫湖水,耳边有隔着水声的幻觉般的焦灼呼喊。无法挣扎,身体却不再感到难受。
很可怕地,人在这一刻,往往会沉迷这种飘忽的不真切的,仿佛毫无知觉的体验。
而被人捞出水面恢复意识的那一刻,才是生理上最痛苦的时刻。
所有酸涩污浊的水堵在肺腔里,好像要混着泪水把心脏都咳出来,才算是真正活过来。
…………
她什么也不想要。
她只想活下去。
即便那股哽在喉管的铁锈味的灼痛,要过好久好久,才能慢慢消弭。
宋朝欢沉默地低头,一笔一划签下自己的名字。然后直起身,一板一眼地将协议倒转,推至晏峋面前。
晏峋一瞬不错地盯着她。斜握住钢笔的指骨,捏到泛白。
她面色温和而平静。可那双柔软到春水难拟的瞳色里,却像是一旦做了决定,就只剩宁折不弯的倔强。
像是久久等不到他的动作,宋朝欢落在协议签名处的视线,缓慢上抬,毫不回避地同他对上。
那眼神仿佛在回答他:我想要的,就是你此刻签名。
晏峋只觉得牙根发紧。通宵的工作,让他太阳穴的血管突突地跳,偏头痛得厉害。
仿佛有一瞬间的难以思考,支配着手上不再迟疑。他拔开笔帽,快速又潦草地签下自己的名字。好像慢一点,就会写不下去。
晏峋签完站起来,椅脚在地毯上刮擦,金属沉闷地撞上木料。
钢笔被重重压在台面上。
晏峋已经往外走,宋朝欢站起来,仔细装好那两份协议,要跟出去时才看清,那钢笔,是她送晏峋的东西。
笔头应该是坏了,黑色墨水汩汩地涌出来。
这是结婚后,她送晏峋的第一份生日礼物。用的是她花了近小半年时间,接的一件重工满绣旗袍的工费。
当时的她只是想,晏峋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她总不能再和上学时一样,送些不值钱的东西。
可后来,她始终记得晏峋拆开礼物时意兴索然的神色。和那句随意到有些淡漠的吩咐。
他说:“你不如把心思放在别处。”
那时的她茫然又无措,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又做不出撒娇哭闹,让他说清楚缘由的事来——毕竟,从南亭镇再次回到北城,回到宋家的那一刻起,她的人生,就没有了哭闹的资格。
她只好安慰自己,或许是……那礼物不合晏峋的心意。
…………
原来在晏峋眼里,这依旧是拿不出手的东西。
不值得被好好对待。
无声笑了笑,宋朝欢撇开眼,侧转身。
办公室外,等在门口的诸洋见率先出来的晏峋的脸色,暗道不妙。
晏峋边往电梯去,边沉声吩咐:“不用跟着了,我开车。”
“还是我来吧,您昨晚不是……”
晏峋漠然撩睫,盯了他一眼,诸洋立刻打住,转而说:“但是晏总,立坤集团的唐小姐,不是和您约了上午谈颐园一期的设计细节吗?您现在出去……”
晏峋脚步一顿,侧头,面无表情看向他。
宋朝欢站定,微敛睫。安静到近乎隐形。
来回在俩人脸上逡了眼,诸洋头皮一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