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已至此,双方再无话可说。
方檀看了一眼云滟时,只见后者双目轻阖,似是拒绝再谈。
见此,他叹了一口气,同中年汉子二人退至牢房外。
*
结论已经很明了了——
沈不归死因有异。
因为这位沈庄主年少成名,天赋极高,同时工于心计。
这样的人立身处世势必极为小心、谨慎,绝不会死于一场简单的“走火入魔”。
云滟时方才在话中反复暗示的就是这个。
所以,一定有人害了沈不归。
这一点是可以知道的。
但这个人不会是沈灿,不会是一剪细雨楼的楼主。
方檀心道。
云滟时的心思并不难猜。
她不是一个简单的女人。
很多时候,如果你知道对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那你就大约知道她会做什么事了。
从娼/妓到大妖,如她自己所言,人生在世,要做就要做万人之上、万妖之王。
但诸如“渭城城主”这样的位子,她居然真的坐上去,坐稳了,并且坐得很稳,人生际遇之奇妙,不由得让人咂舌。
云滟时会落得今天这个下场,输只输在四个字:技不如人。
毕竟天下武功唯快不破,一力降十会,她虽不缺心计,不缺手段,但在雷霆万钧、灭顶之灾的重压下,仍是束手无策的。
正如“妖吃人,人杀妖”,一切都是天经地义。
既然在生死较量上输了,那也就没什么好抱怨的了。
毕竟“因果循环,报应不爽”,都是注定罢了。
云滟时认命。
但同时,她也不认命。
明月山庄一事过去近三十年,庄主沈不归同夫人白苓皆已身故,知情者所余寥寥。
二人死后,只留下一个独子,姓沈,名惊鸿。
在二十七年前的那场生死宴上,为太虚剑宗的授业长老所救,自此拜入剑宗,久居华山长风驿,再不理旧事。
沈氏百年基业毁于一旦,莫过如是。
但这偌大的西域就算没了沈氏,也还会有别人。
不过是你方唱罢我登场,各路英雄、精怪轮番上阵,粉墨登台。
沈不归,申屠焕,云滟时。
渭城城主的位子换了几轮,历届城主皆不得善终——
沈不归作古,申屠焕失踪,云滟时被囚。
他们生前大多声势浩大,但死后却悄无声息。
像树梢上一片在风中晃荡的叶子,虽将落未落,却再无生机。
云滟时不甘心。
一个人,一个妖,既然来这世上走过一遭,怎么能死得无人知晓、毫无姓名?
生不就五鼎食,死即当五鼎烹。
如果活着不能功成名就、煊赫一时,那死一定要死得轰动,死得壮烈。
最好死后洪水滔天,千人万人一齐溺于这一道巨浪下。
所以她不会什么都不说。
但也不会什么都说。
从申屠沅死去的那一天开始,她灵魂当中的某一部分就随之一同枯萎了。
自此以后,存活于世的不过一具思想上的空壳,日日夜夜,皆承受穿心之痛。
但这么说来,或许并不准确。
因为云滟时不觉得痛。
她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感受。
所讶异者不过是眼光流转间,偶尔瞥见的一樽青花玉染白——
青是“雨过天青的青”,白是“芦花胜雪的白”。
然后,突觉今日胸口有一丝沉闷。
忆及脑海中某一抹淡淡的剪影,逆光处,他含笑踱步而来,衣袍在日光的照耀下漾出一层镀边似的青花白。
这便是她的痛了。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
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
方檀快步走出刑诉大牢。
时近桂月,天晴日烈,日光照在身上,暖融融的,直叫人猛地打了个颤。
仿佛刚从将死的地狱中走脱,再次回到了人间。
他朝霜红小龛走去,准备去面见陆雪燃。
一路上绿柳成荫,榴花似火,无数楼阁掩映其中,若隐若现。
待走近了,踏进一处建筑,只见亭台幽深,竹影斑驳,风叶鸣廊。
因时节入了夏,这几日,两侧长廊皆被堂中的小婢换上了细篾织就的竹帘遮阴。
行走其间,周身暑气顿时为之一消,颇为凉爽。
行至尽头,方檀在一间门前停下。
“笃笃——”他叩响门环。
等了数息,里头只传来一声简单的“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