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檀原本是想逼问对方的。
虽然他并没有想好要如何去逼问。
但他总觉得在这座山上,在这最后的地点,总该有一个人等在这里。
这个人是谜底,也会是一切问题的终极答案。
所以他一定要走到最后,无论这一路上要杀多少人,他又要付出怎样的代价,他都一定要走到对方面前,问一问那个答案。
为什么。
为什么是我。
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虽然这很可能是无用功。
因为天底下的事物总是自成体系,叫人难以参破。
就像陆雪燃之所以会加入一剪细雨楼是因为明月山庄陷落、渭城城破,而前者的败落又同沈不归的死脱不了干系。
沈不归因何而死?
是因为茯神的毒药。
那茯神又为何会给他下毒?
是因为师姐,因为她那个改名作“白苓”,然后同人私奔的师姐,这种心态复杂而扭曲,它甚至难以用单纯的爱恨来形容,反倒更近似于因果和宿命。
可是茯苓又做错了什么呢?
没有任何一条规定说一个人要长久地为另一个人活着。
无人不冤,有情皆孽。
或许这个世界上最难以做到的便是破痴化孽。
如何看破,谈何放下,又怎能自在?
*
事实上刑讯逼问有很多种手段。
譬如扒皮抽骨,又譬如搜魂炼蛊,但有些事情方檀终究做不来。
这并非指人力所不能及,而是某一种来源于心态上的抗拒,就好像他可以杀一个人,但他无法虐杀一个人。
死是一个必定会来临的结果。
虽然通往它的路并不止一条,但方檀仍是希望能够尽可能地简化这个过程。
所以他出刀只求一个“快”字,越快越好,最好一切只在电光石火、刹那之间,那么疼痛自然也就后知后觉,这便是难得的慈悲所在了。
冷月无声,绵竹亭亭。
夜色下,方檀看向那具尚在“嗤嗤”喘气的壮硕男尸,兀自抚上了悬挂在腰侧的刀——
他想他明白了青年的意图。
即便他没有杀掉乙二,没有杀掉丁四,可一旦放出这个被囚禁于深棺中的怪物,整座山上的所有人还是会不可避免地被对方屠杀干净。
这就是最后的杀招。
此刻,情况万分危急。
方檀甚至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怪物。
它不像妖,却又绝对难以称之为人,甚至于它连活着的状态都算不上,只是一大块异常活跃、生机旺盛的蠕动的肉。
如今,这具怪异、扭曲的躯体正咆哮着朝他冲来。
来不及思考,方檀几乎是下意识地出刀,一点寒芒势如游龙兜头斩下,只听“铮”地一声巨响,铁器磨骨,血浆迸溅,一只硕大的臂膀顿时掉落在地。
与此同时,伤口处的血液却呈现出浑浊的红黑色,滴落在青草地上,发出“呲呲”的溶解声,几近腥不可闻。
方檀率先斩落其人一臂。
但下一秒,让人意外的事情发生了——
只见对方丝毫不受影响,胳臂一阵蠕动后,便从断口处生长出新的肉芽,从骨头到血肉,短短几秒,伤口竟已愈合如初。
见此情景,方檀有些惊讶。
随即,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的刀,刀身上尚残留着未擦拭干净的血液。
但很快,只听“呲呲”几声,原本平滑光洁的刀身冒出一连串细密的气泡,转眼间便变得坑坑洼洼、漆黑无比,显然是被对方的□□所腐蚀。
男尸一击未成,仍在向他扑来。
方檀躲过对方挟风挥来的利爪,一边躲闪,一边想:情况可能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
对方不人不鬼,非妖非魔,拥有着顽强的愈合能力,兼之没有善恶观,不辨敌我,似乎被创造出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杀戮。
该如何破局呢?
方檀望向面前这具健硕、高大的男性躯体。
对方胸口处的脓包呈团簇状,尖端泛白,且隐有破损,行动间不断有黄白色脓液自伤口处渗出,露出其下紫黑色的腐烂皮肉。
男尸似乎早已失去了感知疼痛的能力,只能够日复一日、麻木地重复着相同的动作。
但奇怪的是,它屠杀并不是出于饥饿,因为它没有“啃食”这样的动作,但也不为了快乐,就好像它只是单纯地杀戮,它只是单纯地做这一件事。
*
方檀觉得后脑的穴道大概是对方的弱点所在。
但机会可一不可再,更何况刀刃的磨损亦有极限。
他也许只有一次机会。
不成功,便成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