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街串巷的小贩叫卖着白芷与薄荷,车铃缓缓晃动,两家仆役不知怎的吵在一起,一声更比一声高,城守侍卫低声调和着。
不对,还有更细微的声音。
有些距离,沉重的,像马蹄声,却与马车的马蹄声有些不同。
“马蹄铁是靖侯请匠人改过的,更为牢固,行进速度也更快些,军中还未来得及启用。”
熟悉的声音在脑海响起,绣棠不敢有太大的动作幅度,侧眼向斜后方望去,车窗外停着一只歇脚的信鸽。
它受了惊,振翅离去,绣棠视野里只剩浅褐羽毛上光华流转。
像一个人的眼瞳。
马蹄声奔袭而来,好像许多年前绣棠也曾听见过。
六年前,她回了头,望见长街缓行的少年将军。
“相好光明以自严——”
有些褪色的椿木鱼暗红,鱼目奇异的花纹团在持木槌的手边,唱经声中木鱼渐渐缓慢,绣棠与众僧人一并闭目,合手一拜。
她不再看,在听。
以马蹄声判断,来的人数不多,绣棠心中暗暗推算着,却莫名有种直觉:戚云崖应当也在此处。
卫军长含着笑意的声音远远响起:“靖侯世子怎的也要出城吗?”
“侯爷遇刺,城守备司下令严查出城人等!”
阿五语速急促,语气中的焦急吓得卫队长也挂不住笑意。其余人不知,卫队长身为城守备司的人清楚得很,城守备司长曾在靖侯帐下效力,这份旧情延续至今。
卫队长连忙应下:“属下领命,必当揪出贼人!”说罢唤来几个城守军,吩咐他们严格核查出城名刺。
卫队长心中也没底,局促道:“属下冒昧问一句,世子可有贼人的线索吗?今日是望日,提前递过名刺出城的有十多家,您看这马车,都要排到安平坊了……”
话刚说完,他后知后觉,今日世子还不曾开过口。
卫队长莫名觉得,世子与前些日子见过的不太一样。戚云崖长身玉立,长衫阔袖换了一身黑色劲装,腰袢处长剑藏在鞘中,眼眸间波澜暗生,多了些暗藏的锋芒。
再定睛一看,世子仍是平静无波,声音有些沙哑:“阿五,你带着画像协助。”
阿五从怀中取出一卷画像徐徐展开,几个城守军凑近一看,心中不禁惊叹,好一幅美人图。
画中女子云鬓惺忪,眼眉低垂,水墨勾勒出圆润杏眼,弯唇冲众人浅笑。黑白色的棠花簪在耳边,却是十分好颜色。
“此人名为绣棠。”阿五低声解释道,语气有些凝涩。
谁也不知只是一个清晨,时态竟会到这个地步。
先是陪同绣棠姑娘出府的言翠失去消息,再是藏在侯府外的探子。主子似乎在西厢房还看见了什么,脸色蓦然沉下来,从桌上拿起的半块玉石几乎要嵌进手心里。
戚云崖仍站在一旁,目光越过缓缓流动的车水马龙,抬眸望向晴空。今日无云,落单的鸽子迅疾振翅。
他单手从阿五肩上箭篓中抽出一支箭,缓缓拉弓上弦。箭头冷铁光芒细碎,映在他脸侧,那张脸神情冷淡,显露出与气质并不相称的凌厉。
戚云崖不可抑制地想起,那个人堪称温柔地为他系上衣袍的最后一颗扣子,如同每一个清晨,笑着说“云郎今日早些归家”。
不过一个时辰,消失得无影无踪。
怀中的半块玉石印章隔着衣袍烫得厉害,几乎要灼烧他的五脏六腑。戚云崖怎会认不出印章的花纹和石料均是御内手笔!
她眉眼弯弯的,垂眸浅笑的,甚至恨和泪和亲口应下的话语都是笑话,而他竟是信了一个皇帝细作。
一支箭离弦,直冲云霄,白日刺眼的光晕下,浅褐色的鸽子来不及发出哀鸣就沉沉坠落,“砰”地一声摔在地上,沾血的羽毛三两散落。
随行侍卫低声汇报:“主子,脚环内有信笺。”
戚云崖并不在乎城守卫军投来惊愕的目光,只是径直拾起卷成条状的黄纸。寥寥几行都是绣棠习的飞华体,落款娟秀婉约,如今看来都是讽刺。
“敬上:昨日餐食,酱方、笋尖、炙肉并花椒。——棠”
只是一句话,她浅笑着说话的声音已浮现在耳边。
这是今日的第五只信鸽,每只信鸽脚环内都带着信纸,有空白的,有像这般毫无意义的,却偏偏没有一张信纸上写着确切的情报。
戚云崖的手在攥紧,最后彻底松开。
望日的风都带着清苦的香气,绵延几里路的马车里有总会有一个人是她,所以她抛出了一道题。
多少只信鸽,是真或假?或都是假,黄雀藏于最后?
若戚云崖答不上来,千里之行,功亏一篑,一切都陨灭在眼前。
一次阳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