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并非是谢挽风初次与突厥人就外交事宜进行商谈——如今的老突厥王年岁已高,实际掌权者乃是大妃所生的三王子图巴托。他是兰吉公主以及小王子阿图萨一母同胞的亲哥哥,也曾是先前两国交战时带兵主战的突厥大将军。
图巴托能文能武,也算是个通达世事的人物,绝非行事鲁莽的蠢货。他们此次现身突厥王帐附近,突厥人既不敢怠慢也多少端着些架子,供他们休整歇息后两日,终于来请,说三王子召见他们一行人。
而当突厥王帐的护卫刻意横刀拦在林知霜面前时,谢挽风立马察觉到了这位突厥王子的试探意图。
“此乃我王王帐,既是议事,岂容女子擅闯。”那横刀的突厥壮士扯着嗓子,既是对着林知霜、也是对着他们这一行人喝道。
谢挽风站于林知霜身后半步,见状刚想出声驳斥,却被林知霜示意噤声。
早知会有此下马威,林知霜并不惊慌。她神色不改,只是顺着挂起的大帐帷幕直直地往里看去,盯着那遥遥坐在首席的突厥三王子,从容出声:“以刀拒客,这便是突厥王族的待客之道么?我朝有言,君子不入无礼之邦,若是如此,那我们这趟也是徒劳,谢司谋,我们回去罢。”
林知霜的嗓音一如以往的纤细轻盈,但足够王帐内外的人听清。
不等突厥护卫作出反应,林知霜已然调转回头,示意谢挽风及跟在身后的大晋护卫往回走。
她这全然不留余地的强势做法顿时把在帐内静观其变的图巴托打了个措手不及——先前听下面的人说来了个自称镇北军都尉夫人的女人,看面相也就是个岁数不大的黄毛丫头,居然这般强硬?
图巴托也是听妹妹兰吉在信中谈起过萧安庭那位出身颇高的夫人,也知道她是大晋丞相的二女儿,与自己妹妹还有些交情。这般故意刁难也只是为了试一试她和谢挽风谁是拿主意的人。眼见着谢挽风真的随她转身离去,图巴托再也坐不住,赶忙大步流星地从帐内追出。
“误会!误会!大晋派来的使团里还从未来过女子——往常都是谢先生牵头作主,下面的侍从不识贵客身份,无意冒犯,还望诸位担待。夫人您… …怎么称呼?”图巴托早知林知霜的身份,如此发问,也不过是想知道这林知霜到底是以何种身份前来商谈,镇北军的都尉夫人?抑或是携带了皇帝旨意的燕京说客?
林知霜微微颔首施礼,说出的也是早早斟酌下的说辞:“王子不必客气,虽说方才王帐侍从唤我们一行人为大晋使臣,实则大晋使团还停留在边城,尚未前来。王子殿下既然唤谢司谋为谢先生,那也同样不必用什么身份来衡量我,叫我林姑娘便是。”
不称呼官职,不称呼身份,林知霜这番话将自己此趟与大晋的正式使团划分开来,事实上也与镇北军和萧安庭切割开来——图巴托心里有了数,将他们迎进王帐入座后便开门见山。
当初阿什那王族愿意送小王子作质,一来是为了展现停战求和的诚意,二来也是希冀大晋的医术或许能根治阿图萨的病。谁曾想在草原荒沙中没出事的小王子居然死在了大晋京城的太医院门口,这让突厥王族如何接受,又怎么和爱戴阿图萨的突厥民众交代?
说着说着图巴托藏不住哀伤,言辞也悲切起来:“… …消息回来之时阿妈便哭了整整两日,她说这或许是阿图萨的命格,但我不甘心!林姑娘,若是你也有个幼弟这般早夭,你该当如何?!”
林知霜缄默一会儿——这便是此次出行的难点了,失去亲人的悲痛与纷杂严肃的政事搅合在一处,一字不慎便要惹人生厌。她用同样沉重的语调开口:“王子殿下,我虽未能身受这般苦楚,但亦能感知其中伤痛。我与兰吉交好,也知晓她为阿图萨四处求医问药,诸多金贵良方也都用过,请来的替阿图萨诊治的太医亦曾在在宫中侍疾听命。只是天命不公,人力也终于无可奈何。还请殿下节哀。”
图巴托深深吸气,眼圈略有些发红。都说节哀节哀,可阿图萨连尸骨都远在燕京尚未运回,更未曾给家里留下只言片语,让人如何安心?可怜他那弟弟,纵使魂魄飞上九重天,又能否认得回家的路?
“斯人已逝,我朝圣上亦深感遗憾,已经派人打理小王子身后事;可大晋和突厥的习俗毕竟几多差异,小王子的丧事自然由突厥亲族定夺。前阵子陛下派出使团,也是为的此事。”林知霜稍稍停顿,略去前阵子大晋使团遇袭和萧安庭受伤的风波,“兹事体大,所以小王子暂时未能归乡;我此番前来,也是承着兰吉的嘱托,送一些小王子的贴身之物回来,以托哀思。”
她示意自己身后的护卫抬过来一个小箱子,图巴托上前打开,里面都是小王子穿戴的饰物,还有一把刻有突厥王族图腾的匕首,正是阿图萨生前所用之物。
图巴托一件件看过去,伸手拿起那把匕首轻轻摩挲。妹妹兰吉身为突厥的和亲公主,困于燕京不得回来,与他们的通信也须得托人携带,大半个月才能送来一回,更别提这些零零散散的物件。林知霜这回特地送弟弟用过的东西